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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9月,从徐州战场撤到湖北襄阳、樊城整补的川军第22集团军所属第45军接到命令,要其立即开赴豫南信阳、罗山一线阻敌西进。
第22集团军原本下辖第41军第45军和第47军,之所以只派第45军北上,是因为川军内部出现了问题。
由于刘湘在1938年1月20日在汉口去世,所留职务被蒋氏一分为四,第22集团军总司令邓锡侯被调回四川接任川康绥靖公署主任一职,所留职务由孙震接任。
第22集团军本就是拼凑而成的,邓锡侯、孙震是大股东,李家钰和田颂尧是小股东。
在第22集团军奉调到徐州战场时,李家钰的第47军留在了山西。
在徐州会战结束后,第47军也不肯归建,让本就不强的实力第22集团军的更是雪上加霜。
究其原因,是因为在邓锡侯调离后,接任的是孙震,而非李家钰。李家钰只捞了个副总司令的头衔。
41军和45军都是下辖3个师的甲种军。可在徐州会战时41军损失过大,其主力122师在滕县一战中几乎伤亡殆尽,124师也损失过半。
此次接到命令,孙震也只能调在川中的123师急赴战场。
可川军出川靠的全是两条腿,是需要时间的。而命令已经下达,若贻误战机,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办法,孙震只能对41军和45军进行重组。
从41军122师抽调一个团,从124师抽调2个团,重组124师,由曾甦元担任师长。
从45军125师抽调2个团,从127师抽调1个团,重组125师,由王学姜担任师长。
然后新编成的124师和125师合编为第45军,由陈鼎勋担任军长,率部向信阳集中。
从这件事可以反映出两个问题:
一是川军内部上层不团结,为了权力勾心斗角。
二是川军在之前的战斗中损失过大,每师从原来的两旅四团的乙种师变成了每师下辖3个团的丙种师。
即使是丙种师,还是第22集团军好不容易拼凑而成的。
但曾甦元和王学姜这两个师长却很兴奋。
因为在信阳,他们见到了一支过去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装备精良的部队,那就是胡宗南的17军团。
17军团不仅有炮兵11团、高射炮兵,甚至连第200师的机械化部队都上来了配属作战。
可曾甦元和王学姜这两位师长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就被17军团来的一个将领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按照这两位师长的想法,既然来了这么多精锐部队,那还不应该配属在一线作战?
以川军的实力,充其量在周边起到策应,敲敲边鼓的作用。
可胡宗南的命令是,第45军立即在罗山以东的竹竿铺地区布防,阻止日军西进,以掩护其主力1军的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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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下达后,第45军军长陈鼎勋虽然知道这次是被胡宗南当成了“下驷”,但也无可奈何,只能亲率124师向罗山方向前进。
可还没等到罗山县城,前方传来消息,说日军已经出现在罗山以东的竹竿铺,正在与董钊的第28师激战。
陈鼎勋下令军部就地设立指挥所,124师继续前进,限于当日挺进到罗山县城及其以东地区占领阵地,准备阻击日军。
这一天是1938年10月2日。
10月3日,已经突破董钊第28师防线的日军对罗山以东的任岗发起进攻,仍然是炮火开路,步兵冲锋的传统套路。
见此,曾甦元立即要求后方炮兵开火支援。不料,原本布置在阵地之后的17军团炮兵早就撤到信阳去了。
失去了炮兵支援,这个仗不好打了。
10月下午3时许,罗山城南的小罗山高地失守。
小罗山高地失守,日军的机关枪火力已经覆盖到罗山南关汽车站。
当时,124师师部所在地就在南关汽车站,师长曾甦元被日军的火力堵在房间内出不来。
好在急中生智,众人把墙壁打破了一个洞,这才突围而出。
好在胡宗南虽然把重炮撤走,但200师的战防炮营尚在。
在战防炮营的支援下,124师派出一个营的预备队收复了小罗山高地。
这次遇险让曾甦元犯了愁。
他考虑到,日军既然能派出一支先遣队在124师的右翼迂回到小罗山,那么,日军的主力难道就不能继续沿用这个办法吗?
如果日军主力采用向右迂回的战术绕到小罗山高地附近,或者干脆切断小罗山高地与任岗之间的联络,那么,驻守在任岗的两个团很有可能会被日军包围,到时即使想撤,恐怕也撤不下来。
若这两个团覆灭,那么,仅有1个团防守的罗山城和小罗山高地也守不住。
那时,整个124师将面临全军覆没的危局。
曾甦元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就与陈鼎勋商量,决定放弃罗山县城与任岗,转移到罗山城西南方向的子路河以西与栏杆铺的山地上进行防御。
曾甦元之所以想要这么做,是因为在息县布防的125师已经调回,正沿着罗山汽车站以西子路河桥西地区进行防御。
可曾甦元的想法遭到了陈鼎勋的拒绝。
由于担忧曾甦元战场抗命,陈鼎勋还特意派员到124师去督战。
因为陈鼎勋知道,125师之所以从息县撤退,其目的就在于为了掩护124师罗山防线的侧翼,其作用在于以罗山县城为防御支点,两翼配合阻敌西进。
若124师从罗山县城撤退,这个防御支点就不存在了。
而曾甦元的看法则与陈鼎勋不同。
除了上文所说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曾甦元认为,在日军炮火猛烈且自身又没有炮兵支援的情况下,要想守住罗山县城,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且,124师的三个团仅留有一个团防守罗山县城,其中一个营还被派到了小罗山高地。
日军要想攻打罗山,必定是采用分割包围的战术先取任岗和小罗山高地。
若任岗和小罗山高地的部队损失,难道仅凭一个师部和两个营的兵力就能守住罗山县城吗?
与其这样,还不如主动撤出县城,防守山地,或许还会把防御时间拖得长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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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说曾甦元的战术就是错,这个战术很有一些太平军“守险不守陴”的味道在内。
所谓“守险不守陴”,其特点是将精锐兵力用于控制环城四周险地,造成敌军四面受制而无力集中攻城的战法。
可“守险不守陴”并不意味着要放弃“陴”。
也就是说,“守险不守陴”的目的是要守住城而不是要弃城,而曾甦元的做法就是干脆放弃了罗山县城,这无疑是违抗了军令的。
都说蒋系部队“守强攻弱”,这是有历史渊源的。
在抗战时期,蒋系部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那就是攻不下城池,不至于军法从事,可要是失守了城池,那大概率难逃一死。这就造成了蒋系部队普遍的“守强攻弱”。
当然,出现这种局面,也跟蒋系部队缺乏重型攻城装备有关。
可曾甦元的战术虽然取巧,却忽视了一点,那就是他可以率部撤离罗山,而45军军长陈鼎勋接到的命令却可是死守罗山。
哪怕曾甦元有再多的理由,他都是在陈鼎勋派员督战的情况下撤离罗山的,属于典型的战场抗命。
当然,124师从罗山县城、小罗山高地和任岗撤离后并没有溃逃,而是来到了125师的右翼布防。
这一点,是曾甦元在日后得以逃脱被军法严惩的原因之一。
那么,作为陈鼎勋的下级,曾甦元为何敢于战场抗命呢?
原因倒也简单,那就是曾甦元的124师不是陈鼎勋的直系部队。
124师属于孙震41军的部队,而125师则属于邓锡侯第45军的部队。
虽然同属于第22集团军,虽然邓锡侯和孙震二人之间的关系还不错,但45军出身的军长陈鼎勋要想如臂指使的指挥41军的部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在124师老兵和125师老兵对这场战事的回忆录中,所记载的内容截然不同。
比如时任124师团长的熊顺义在记载这段战史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曾甦元为了争取主动,即与军长陈书农(陈鼎勋字书农)商量,决定放弃任岗及罗山县城。
这段记载比较有意思,他只提到了“商量”二字,却并没有提及陈鼎勋是否同意。
很显然,这段记载并不是忘了记载陈鼎勋是否同意,而是刻意掩盖了陈鼎勋接下来的反应。
而125师老兵,时任125师团长的陈仕俊的记载则是:
守备罗山的124师师长曾甦元怕敌包围,自行弃城撤退。第45军军长陈鼎勋派员督战,不许弃城后退,但结果无效(因非直属编制部队不听命令),遂使罗山失于敌手。
军长陈鼎勋因124师弃城不守,致使本人受免职留任的处分。
124师弃守罗山县城后,日军的反应又是如何呢?
124师弃守罗山城,确实让日军有些始料未及。
若是贸然进攻罗山城,很有可能要面临124师和125师的夹击。
兼之日军兵力不足,也就没敢进入罗山县城,一直任岗、小罗山一带滞留,等待后续援兵。
如此一来,战场上出现了罕见一幕,本来应该正面受敌的罗山县城变成了一座空城,两方都在观望,却谁也不敢先动手。
日军后续援兵到达后,战场局势发生变化。由于没有了罗山县城做支撑点,日军进兵没有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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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期受敌的是125师,在日军的攻势下,125师且战且退至罗山张湾一线占领阵地,与胡宗南部1师1旅衔接,与日军展开了阵地战。
124师则全师转入大别山区,堵住罗山至宣化店的各个山口,防止日军南犯。
在这个时期,124师屡屡派出小部队对日军发起袭扰,多有斩获。
当时,由于水稻收割期已过,稻田重新翻耕、犁耙、灌水不久,道路泥泞不堪,除田埂外,无路可行。
日军步兵尚可勉强通过,可重型装备只能通过罗宣公路通行。
而124师各团更是有意识地把日军往罗宣公路方向驱赶,并在公路两侧设置机关枪阵地,大量歼敌。
1938年10月13日,124师各部撤至大别山中的青山店。
这个部署很高明。
青山店东北地区地形非常适合防御,向北,可与第45军军部和125师、28师阵地呼应;向东,可与在宣化店的13师联络。
同时还可以扼守槐店、隆光寺、青山店以及九里山、柳林铺等平汉线上的各个战略要点。
只要守住了这几个要点,就可以防止日军迂回至我侧后,切断信阳与武汉之间的联系。
10月15日,陈鼎勋突然转来胡宗南的电报,让124师收拢各部至周党坂。
收拢各部,握紧拳头以利于更好的歼敌自是正确的决策。
可若离开青山店,很有可能会让日军钻了空子。
若日军进了九里山钻到柳林车站,切断信阳和武汉之间的联系,那将会影响整个战局。
于是,曾甦元请示陈鼎勋,请速派友军来接防。待到友军接防后,部队才能开拔。
这是以防万一之举。
可不料,一直到了17号,也没有友军前来接防。
只等来了一道命令,说不必等待友军接替青山店防务。
事后证明,正是由于胡宗南的这个失误,对整个武汉会战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1938年10月20日,日军以一个骑兵联队为基干,配属一部炮兵,从隆光寺出发,经青山店至柳林车站之间的山间小路钻隙而入,占领了柳林车站,切断了信阳与武汉的联系。
胡宗南得报后大惊,他不顾正在与日军苦战的宋希濂第71军、田镇南第30军的安危下令撤退。
正是这一次仓皇撤退,造成了武汉会战的失利。
武汉会战后,在南岳衡山召开了首届南岳军事会议。
在会议上,一批因作战不力的将领受到了严罚。
紧接着,在1938年12月下旬,由1、5两个战区师以上将领参加的军事会议在陕西武功召开。
当谈到罗山失守的问题时,曾甦元虽百般辩解自己弃守庐罗山的意图,但蒋氏一言不发,其阴沉怕人的脸色,冰冷刺人的目光让曾甦元不寒而栗。
若无人出言相救,恐怕曾甦元性命难保。
作为第45军军长,陈鼎勋很清楚,即便是曾甦元担了责,他也是逃脱不了连带责任的。况且作为军长,他知道的事情远比曾甦元为多,胡宗南暗中在蒋氏面前拨弄是非,把罗山和信阳失守的罪责全部推到第45军头上的事情他已经知道。
见曾甦元的辩解没能获得蒋氏认可,陈鼎勋也只能挺身而出进行辩护。
他的辩护既是为曾甦元辩护,也是为自己辩护,更是为在武汉会战中川军的表现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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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鼎勋的辩护理由有三。
一是,川军以劣势装备,临时组建之师,在罗山前线与优势日军奋战3个昼夜,已经完成掩护17军团主力向信阳集结的任务。
这岂是作战不力?
二是,17军团已进至罗山以西栏杆铺,但不立即增援罗山前线,反而就地构筑工事。用已经伤亡惨重的川军困守罗山县城,是否得当?
这一条所表达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就是,胡宗南是要把川军当作“炮灰”。
其三,124师弃守罗山,并非毫无可取之处,其战术自有其精巧之处。
况且124师并不是溃败,而是撤退。
撤至栏杆铺二线阵地后,即在胡宗南部两翼占领阵地,与胡宗南部共进退,岂能说是作战不力?
这段辩护表达的意思更厉害。
如果说与胡宗南部共进退的部队是作战不力,岂不是意味着胡宗南部也是作战不力吗?
既然都是作战不力,那为何只处理川军将领,不处理胡宗南呢?
更何况,胡宗南撤退后,川军仍留在一线节节阻敌,而胡宗南则率部早就跑到了南阳。若说作战不力,还有比胡宗南更加作战不力的吗?
此言一出,会场鸦雀无声,空气都似乎凝固了一般。
可蒋氏的脸色却反而好了很多。
他是个明白人。
若在此时仍然偏袒胡宗南,仍要处罚川军将领,那接下来很有可能会闹出如王陵基那般“川军回川保卫大四川”的厕所文学出来。
因此,曾甦元仅被记大过两次,陈鼎勋被免职留任。
这绝非蒋氏心慈手软,而是他害怕犯了众怒。
毕竟,“川军回川保卫大四川”的那一幕在南岳军事会议上已经上演过一次了,他不想在武功再重演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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