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神策军中尉是唐代中后期宦官最为显赫的职务,其职权通过典领中央禁军而不断延伸,逐步侵夺宰相的议政决策大权,进而把持朝政,最终形成宦官专权的局面。

关键词:唐代;神策军中尉;职权

安史之乱后,唐代政治危机进一步加深,内朋党“挟怨憾结,倾轧排摈”,外藩镇“力大势盛,尾大不掉。”中央集权岌岌可危。于是宦官作为维护皇权的政治势力迅速膨胀。玄肃时期的高力士、李辅国等宦官虽省决章奏,出纳王言,参与机要,但由于缺乏制度的保障,宦官的权势尚不稳固。为使宦官真正成为维护皇权的政治力量,内挟朋党,外制藩镇,自安史之乱以后,宦官典军制度——神策军中尉制逐步得以确立。宦官以典领禁军为实力资本,进而把持中枢之要,左右朝政,形成宦官专权的政治格局。

一、神策军中尉制度的确立

唐代宦官典领中央禁军,是经“安史之乱”、“奉天之难”、中央集权寡弱、藩将跋扈等特定历史条件下实现的。自肃宗宦官典禁军至德宗确立神策军中尉制宦官终掌禁军大权,经历了三个阶段。

其一,安史之乱,宦官初典禁军。宦官统帅禁兵,始自肃宗时李辅国。安史之乱,原北衙禁军丧失殆尽。玄宗、肃宗父子狼狈西逃,“时禁军从者才千人。”马嵬兵变,李辅国等护卫太子北上灵武,“肃宗赴灵武、士不满百”,一路招募散卒,重组禁军。肃宗灵武即位,以沿途募兵和平凉监牧马数万匹“调补北军”,至德二年,“羽林军减耗、寇难未息,乃别置神武军,以元从扈从官子弟为之,不足,则取他色,带品者同四军,亦曰神武天骑,制如羽林。”神武、羽林、龙武合称“北衙六军”。“又择便骑射者署衙前射生手千人,亦曰供奉射生官,又曰殿前射生手,分左右厢,总号曰左右英武军。”至此安史之乱初期一度中衰的中央禁军重新建立起来。以李辅国“判元帅行军司马,专掌禁兵。”肃宗何以将禁军权柄交与宦官?从当时的背景看,安史之乱,悍将握兵不堪信赖,马嵬陈玄礼策动禁军兵变,灵武建宁王又“颇蓄异志”,既然将相、亲王皆不可信,最后起用“家奴”则成为皇帝的“万全”之策。



其二,鱼朝恩典领神策军,成为禁军主力。代宗广德元年,吐蕃陷京师,“射生将王献忠率四百骑叛,协亲王十五人归京,宦者鱼朝恩率领神策军自陕来迎驾,乃幸朝恩军。”后京师收复,鱼朝恩率神策军护送代宗回京,“朝恩专典神策军,出入禁中。”由此神策军进入京师,成为天子禁军。神策军原为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属下的一支劲旅,“初,哥舒翰破吐蕃于临洮西关磨环川,于其地置神策军。”及安禄山叛乱,成如璆派其将卫伯玉率军千余人赴国难于相州下,官军相州之败,卫伯玉收拾残部与观军容使鱼朝恩同驻陕州拒敌。后来,神策军驻地磨环川陷落,卫伯玉只得暂驻陕州。以卫伯玉为神策军使,以其所部号神策军,与陕州节度使郭英乂、观军容使鱼朝恩同镇陕,后敕:伯玉以其军东讨有功,遂加号神策军节度使;不久,卫伯玉内调入朝,以郭英乂兼领神策军节度使,后郭英乂入朝任尚书省仆射,鱼朝恩才得以典领此军。鱼朝恩因护驾之功,被封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知神策军兵马使。”永泰元年,吐蕃再次入侵,鱼朝恩率神策军屯于苑中,军势强盛,居北衙六军之上。大历四年,鱼朝恩奏请将京兆府的好畤、风翔府的麟游、普润划为神策军管区,翌年,又将兴平、武功、扶风、天兴隶神策,称“神策行营”。神策军遂成为禁军主力。

其三,德宗确立神策军中尉制。大历五年,鱼朝恩获罪受诛,宦官不复典领禁军,但这种局面时间很短。德宗即位,政局动荡不安,建中二年,北方“四镇之乱”爆发,不久“泾原兵变”、“朱█之乱”、“奉天之难”此起彼伏。建中四年,泾原乱兵入京,德宗出逃,文臣白志贞率领的神策军各自逃散,德宗无军护卫,“唯窦文场、霍仙鸣率诸宦者左右从行”;事后德宗深忌勋臣、宿将,“禁旅文场、仙鸣分统焉。”至此禁军统帅权经过动荡再次回到宦官手中。“贞元十二年六月,特立护军中尉两员、中护军两员,以帅禁军,乃以文场为左神策护军中尉,仙鸣为右神策护军中尉,右神威军使张尚进为右神策中护军,内谒者监焦希望为左神策中护军,自文场等始也。”从此,宦官典领禁军遂成定制,直至唐末。

二、神策军中尉的性质

神策军中尉绝对不能等同于一般领兵将领,而是代表皇帝监临禁军,所以韩愈在《永贞行》中写道:“北军百万虎与貔,天子自将非他师。一朝夺印阿私党,凛凛朝士何能为!”李德裕曾言:“天下有常势,北军是也。”日本僧人圆仁在《入唐求法巡礼行纪》中提到:“左右神策军者,天子护军也。每军有十万人。自古君王频有叛臣之难,乃置此军以来,无人夺国位”。



韩愈将宦官典军说成“天子自将非他师”,王鸣盛就此评曰:“以宦官典兵为天子自将,抑何刺谬甚乎!”但从当时皇帝以宦者典军的背景和动机分析,确有“自将”之意。其一,君主以宦者典军,经历一波三折才最终确立。安史之乱,君主始忌悍将握兵,肃宗以李辅国专掌禁军,这可谓皇帝将禁军权柄从武将手中夺回的首次尝试。之后,吐蕃陷京,禁将倒戈,鱼朝恩扈驾,代宗以之掌神策禁军,这可谓君主的第二步尝试。泾原兵乱,禁帅失职,仅宦者左右扈从,于是“德宗还京,颇忌宿将,凡握兵多者,悉罢之。”将禁兵权柄最终交与宦官,正所谓“德宗四顾无所倚任,而任之中官……固曰犹之乎吾自操之也。”这可谓君主的最后决择。可见,在动荡的形势下,皇帝把勋臣宿将看成是君位的潜在威胁,而视宦者为家奴,即“一家人”亲之任之,且宦官绝不会象武将那样拥兵自立。从这个意义上看,宦官是皇权的“附属品”,而没有独立性,仅为维护皇权的工具而已。因此,宦官典军即等同于皇帝“自将”。其二,皇帝典军仅为象征性质,不可能亲莅军旅而只能委之于心腹,从中驾驭。神策军中尉作为皇帝的“家臣”而不同于一般将帅,它具有“内使”的性质,如唐长儒先生把神策军中尉列为内诸司使之一(见《唐代的内诸司使》载《魏晋南北朝隋唐史资料》1983年第5期),即作为皇帝的特使,监临禁军。再如唐制“以宦官为六军辟仗使,如方镇之监军……得纠绳军政,事任专过矣。”北衙六军(龙武、神武、羽林三军各分左右)置监军,而神策军不复置监军,这也可看出中尉负有监军之任,即代表皇帝莅临军旅。

正因如此,唐历朝君主对夺取宦官兵权归宰臣的建议,都不予采纳。兴元元年正月,萧复尝言于德宗曰:“宦官自艰难以来,多为监军,恃恩纵横,此属但应掌宫掖之事,不宜委以兵权国政。”德宗竟闻之不悦。宪宗元和七年,宰相李绛上言:“京西、京北皆有神策镇兵……请据所在之地士马及衣粮、器械皆割隶当道节度使,使号令齐壹,如臂之使指,则军威大振,虏不敢入寇矣。”宪宗终未采纳。昭宗乾宁二年,“畿内有八镇兵,隶左右军。郃阳镇近华州,(节度使)韩建求之;良原镇近邠州,(节度使)王行瑜求之。宦官曰:‘此天子禁军,何可得也!’遂被制止。”宦官典领的神策军是唐王朝赖以生存的军事支柱,宦官受到皇帝的信赖,其军权始终未被动摇。

三、神策军中尉的职权

神策军中尉的基本职掌是典领神策禁军,但是,神策军中尉以此为后盾,广泛干预朝政,进而达到专权的地步。其权势的膨胀可分下列几个时期。

其一,德、顺、宪时期,为第一阶段。德宗确立神策军中尉制,“是时,(中尉)窦(文场)、霍(仙鸣)势倾中外,藩镇将帅多出神策军,台省清要亦有出其门者矣。”但此时神策军中尉的地位仍无法与宰相匹比,如窦文场等要求以麻写制,“翰林学士郑絪奏言:‘故事惟封王、命相用白麻,今以命中尉,不识陛下特以宠文场邪,遂为著令也?’……遂焚其麻。”于是更命中书降敕。如宪宗时,中尉吐突承璀恩宠莫二,权倾一时,但由于弓箭库使刘希光受贿一案被连,贬为淮南监军,宪宗对宰相李绛言:“此家奴耳,向以其驱使之久,故假以恩私;若有违犯,朕去之轻如一毛耳!”可见这一时期神策中尉还完全在皇帝的控制之内,其权势完全取决于其受恩宠的程度。

其二,穆宗至宣宗时期,是神策中尉权势发展的第二阶段,其“触角”逐渐外伸,怙权干政,成为中枢机构中的实力派角色。穆、文、武、宣四君之立,均有神策中尉参与。穆文二帝为枢密使王守澄与中尉梁守谦等宦官共同拥立,之后神策军中尉凭借握有禁军权柄,以武力掌握了定策主动权,如武宗之立,是神策军中尉仇士良、鱼弘志等,战胜枢密使刘弘逸、薛季棱的结果。宣宗末,又发生定策之争,左神策军中尉王宗实杀内枢密王归长、马公儒等。从此,神策中尉成为定策的决定性角色。但这一时期,神策中尉并未完全达到左右朝政的地步,除文宗朝仇士良“凌轹南司”之外,其它则对南衙干涉较少,宰相并未失去独立的相权。如武宗朝权相李德裕操国柄,“士良愈恐”,畏而引退。再如大中朝励精图治,君相勤政,倚重宰臣,阉势更抑,《资治通鉴》卷262天复元年正月胡注云:“大中故事,凡宰相对延英,两中尉先降,枢密使候旨殿西,宰相奏事已毕,枢密使案前受事。”可见,此时之宦官中尉及枢密使均无权参预宰相延英议政。

其三,懿僖昭时期,神策中尉参与延英议政,凌驾于宰相之上,恃权轻主,权力至极。懿宗咸通年间破坏大中旧制,神策中尉列席延英对策,“桡权乱政”,《资治通鉴》卷263天复元年:“(正月)丙午敕:‘近年宰臣延英奏事,枢密使侍侧,争论纷然,即出,又称上旨未允,复有改易,桡权乱政,自今并依大中旧制,俟宰相奏事毕,方得升殿承受公事’。”天复元年十月,即废正月丙午敕书,“悉如咸通以来近例,是时,开延英,(中尉)全诲等即侍侧,同议政事。”可见,懿宗咸通年间,始毁“大中旧制”,神策中尉参与宰相延英议政,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僖宗朝中尉田令孜独霸朝政,宰相卢携等则完全仰令孜之鼻息;田令孜挟僖宗两次“播越”,上制天子不得主断,下挟宰臣弃若草芥,谏官候昌业、孟昭图皆以谏死。僖宗末,杨复恭代田令孜为神策中尉,“时行在制置,内外经略,皆出于复恭。” 昭宗立,杨复恭目天子为门生,“常肩舆抵太极殿”,目无天子,下视群臣。刘季述更甚,废昭宗,宰相崔胤不敢违,竟率百官署状。昭宗反正,下正月丙午敕书,欲行大中故事,抑宦者之权,但中尉韩全诲等“令上入阁召百官,迫寝正月丙午敕书”。更有甚者,韩全诲等“请割三司隶神策,帝不能却,诏罢(崔)胤领监铁。”宰府形同虚设。可见,这一时期,神策中尉完全控制了中枢,不但侵夺宰相的议政决策大权,而且侵夺宰相的行政权,左右朝政。因而,真正意义上的宦官专权在这一时期最为典型。

四、神策中尉对中晚唐政局的影响

随唐中后期政治危机的加深,神策军中尉的权势不断扩张,呈现愈演愈烈之势,对中晚唐政治格局的形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首先在定策这一关键决策中,将宰相排挤出圈外。《唐语林·补遗》卷7云:“宣宗崩,内官定策立懿宗,入中书商议,命宰臣署状,宰相将有不同者。夏候孜曰:‘三十年前,外大臣得与禁中事。三十年以来,外大臣固不得知,但是李氏子孙,内大臣立定,外大臣即北面事之。安有是非之说!’遂率同列署状。”可见,自唐中期有关定策大计,宰相已不得与闻。唐自高祖以来,皇位继承不稳定已成传统,既是所立太子仍是“不牢固之继承者,故有待于拥立之功臣也。”玄宗以前,皇帝由宰臣拥立,宦官无权与闻。自玄宗始,宦官开始参与,如玄宗即位前的两次政变,宦官高力士、杨思勗皆立殊功能;宦官李辅国更是肃代两朝之定策元老;但直到宪宗,宦官虽参与定策,宰臣仍起很大的作用,如玄宗是由宰臣郭元振、刘幽求、锺绍京、张说、魏知古、王琚和宦宦官高力士、杨思勗等人共同拥立;肃宗是由宰臣裴冕、杜鸿渐等与宦官李辅国共同拥立;德、顺、宪三帝同样由宰臣与宦官共同拥立。宪宗以后,由于内枢密使和神策军中尉制的确立,宦官在定策中逐渐占据主动,宰相被排挤出定策圈外,自穆宗至昭宗凡八帝,“而为宦官所立者七君”。除唐敬宗系由太子身份继位之外,其余穆、文、武、宣、懿、僖、昭七帝,均为宦官所拥立。文宗大渐,宰相李珏、杨思復等谋奉太子监国,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鱼弘志、仇士良乃矫诏废黜了皇太子李成美,改立颖王李瀍为皇太弟,李瀍即位,是为武宗;僖宗大渐,群臣以吉王李保长且贤,欲立之。观军容使神策军中尉杨复恭乃率兵迎立寿王李晔为皇太弟,即位是为昭宗。可见,宰相在定策中已毫无作用。

其二,神策中尉与枢密使均由皇帝任命,宰相无权与闻,而任命宰臣,中尉与枢密则起很大的作用。如元和元年,“中尉吐突承璀恩宠莫二,(皇甫)鐻厚赂结其欢心,故及相位。”太和十年,“甘露之变”宰相王涯、贾餗为乱军所杀,文宗“命(令狐)楚、(郑)覃留宿中书,参决机务。使楚草制宣告中外。楚叙王涯、贾餗反事浮泛,仇士良等不悦,由是不得为相。”武宗会昌三年五月,任崔铉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宰相、枢密皆不之知,时枢密使刘行深、杨钦义皆愿悫,不敢预事,老宦者尤之曰:‘此由刘、杨懦怯,堕败旧风故也。”可见宦官参与任命宰相已成惯例。因此在中枢决策中,神策中尉与内枢密已掌握主动,宰相对宦官势力的制约力大大下降,从而使宦官在中枢机构中处于不可动摇的地位。

其三,宦官典领禁军,保证了在与宰臣斗争中的优势地位,从而使宦官把持朝政的格局得以巩固。如永贞元年,王叔文、王伾计夺宦官兵权,“王叔文既以范希朝、韩泰主京西神策军,诸宦者尚未寤。会边上诸将各以状辞中尉,且言方属希朝。宦者始寤兵柄为叔文等所夺,乃大怒曰:‘从其谋,吾属必死其手。’密令其使归告诸将曰:‘无以兵属人’。希朝至奉天,诸将无至者。韩泰驰归白之,叔文计无所出。”太和九年,李训、郑注再次谋诛宦官势力,导致“甘露之变”,原因就是李、郑所依赖的南衙卫兵执金吾与仇士良所统帅的神策军兵力悬殊所致。

综上所述,神策军中尉是唐代中后期宦官最重要的职务,神策军中尉的权势通过典领中央禁军而不断延伸,逐步侵夺宰相的议政决策大权,进而把持朝政,最终形成宦官专权的局面。

转自《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年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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