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7月,驻沈阳的二十七师师长张作霖,到总统府面见袁世凯。

张作霖是奉天海城人,年轻时因父亲被赌徒打死,与二哥找人寻仇,开枪打死了人,二哥被捕,他逃走后当了红胡子。日俄战争的时候,段芝贵奉命到辽西联络红胡子对付俄国人,由此被招安,当了官军马队管带。



等徐世昌总督东北时,他计擒大土匪杜立山立下战功,升任巡访营前路统领,所部三千五百余人。辛亥革命爆发,奉天新军将领谋划发动起义,张作霖得到消息,连夜进驻沈阳城,协助东三省总督赵尔巽布防。在新旧军会议上,赵尔巽劝大家拥护朝廷,张作霖与旧军将领纷纷举手,新军将领无一人同意。

张作霖跳到桌上,手举炸弹道:“大家如果不接受总督的好意,我们今天这屋子里的人,只有同归于尽。”结果,沈阳新军举事失败,张作霖受到赵尔巽欣赏,把中路巡防营也交给他统领,使他的兵力达到六千余人,掌握了奉天军事大权。袁世凯出任临时大总统后,张作霖立即发电拥护,“国体既定,临时共和政府亦已建立,窃维推选袁世凯为大总统,实属至当。”成为北洋嫡系将领之外第一个发拥护电的。袁世凯不但任命他为关外练兵大臣,而且任命他为第二十七师中将师长。他从一个土匪头目当到中将师长,不过七八年的时间,升迁之快,令人侧目。



时任二十七师中将师长的张作霖

张作霖被任命为二十七师师长后,曾进京一次面见袁世凯,那时候袁世凯还住在外交部大楼。这次再来,袁世凯早就住进中南海,从大门到他办公的居仁堂,层层门岗,层层检查,没人带领根本不可能见得上。

到了居仁堂外,内务部总长朱启钤亲自迎接道:“雨亭,你好大的面子,大总统亲自在他的办公室接见。”

袁世凯在办公室门口迎接,张作霖趋前几步要行跪拜礼,袁世凯连忙扶住道:“雨亭,不可行此大礼。”落座后,袁世凯又说道,“雨亭,这次请你进京,是有要事拜托你。”

张作霖离座拱手道:“大总统吩咐就是,我是唯大总统之命是从。大总统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袁世凯叹了口气道:“这次与日本人谈判,国人反应十分激烈,尤其南满部分权益让予日本,我担心局势不稳。我已经让奉、吉两省民政长、警察厅长不日进京,向他们做个解释。你治军有方,我先请你来,请你在稳定南满上多费心。”



袁世凯给张作霖讲谈判的过程,讲到日本蛮横无理,而他鉴于国内外形势,被迫接受最后通牒,禁不住眼含热泪。张作霖拍案而起,大骂道:“妈拉个巴子的小日本,欺人太甚!大总统不必过于自责,只怪日本人太不是东西。”

“如果和日本人开战,我可免于被骂卖国贼,可是战而不胜,就像甲午之战、辛丑之战,国权沦丧更甚,前车之鉴不远。中国屡战屡败,积贫积弱,在战与和之间,我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选择与日本人谈,临时妥协,以待来日。我已经下令将5月9日定为国耻日,但愿大家能够痛定思痛,力图振作,或许十数年后可与日本抬头相见。”

“大总统有啥吩咐,我老张没有二话。”

“要与日本人见高低,最要紧的还是军事。将来南满难免会与日本人生摩擦,中国要少吃亏,就要练好兵。你是会带兵的人,好好练兵,将来为保国权尽一份力。”

张作霖又离座道:“我听大总统的,一定好好练兵。”

“条约中不得已允准日本人在南满可以租地经商办厂或耕种,我打算采取变通的办法,让日人租不到地。你有什么好主意?”

张作霖回道:“这有何难,大总统下一道令,谁敢把土地租给日人,就枪毙他妈拉个巴子的。”

“好,好。这是个好办法,我准备让参政院制定《惩办国贼条例》,严禁国人与外国人私订契约、出租售卖土地矿产。这些措施要得以施行,将来还是要军队做后盾,你要在这上面多上心。既不让日本人得逞,又不能惹出纠纷。”

张作霖对袁世凯的吩咐,一概表示唯大总统之命是从。

谈完了正事,袁世凯以闲谈的语气道:“当初民国建立,大家都以为找到民富国强的道路,可是如今民国已经建了四年,先是政府受到参议院掣肘,事事难办,然后国家陷入党争,更是一事难成,如今更是内忧外患。我这些天在想,这共和还怎么办下去?共和这挂车,我实在拉不动了。”

张作霖低声回道:“大总统,奉天那边私下都说,共和国体根本不适合中国。这一套都是民党从洋鬼子那里照搬过来的,水土不服。中国要民富国强,妈拉个巴子,还不如走小日本的路子。”

“奉天那边也有这样的说法?”

“可不,大家都说,中国还是得搞帝制才行。皇帝说了算,省得张三李四都来抢权。”

“刚确立了共和国体,又再恢复帝制,国家经不起折腾。”

“我是唯大总统之命是从。中国要搞帝制,这个皇帝只有大总统够格。大总统要是有意,我张作霖第一个拥护大总统早正大位。”

袁世凯连忙摇手道:“我不做此想。一个大总统我已经当得筋疲力尽,哪里还当什么皇帝,谁愿当谁当去吧。雨亭,如今内忧外患,我们都要多为国分忧。你好自为之,将来有机会,要为国家挑重担。”

张作霖如今已经掌握了奉天军权,他一直谋求奉天将军一职。奉天将军张锡銮已经被他架空,多次以身体有病为由请辞,但袁世凯都没有答应。张作霖以为袁世凯要调走张锡銮,眼巴巴地等下文。但袁世凯却没了下文,转而谈天气,又问张作霖在北京的行程。张作霖是聪明人,立即向袁世凯告辞。



张作霖走后,袁世凯立即叫朱启钤来,指指多宝格上的四块打簧金表道:“桂欣,我和雨亭谈话时,他总是看这四块表,我想他是喜欢上了。你打发个可靠的人,立即给他送去。”

多宝格上的这四块金表,制作十分精致,玻璃面上环镶了一圈珠子,背面是珐琅烧的小人。朱启钤笑道:“真是没见过世面,一个将军对几块表打主意。”

“你可别说他没见过世面,这个人绝非等闲之辈。”袁世凯顿了顿又道,“那件大事,将来雨亭大概能帮得上忙。”

朱启钤问道:“大总统有意大用?”

“我还得再看看,毕竟绿林出身,靠不靠得住,实在没有把握。”

“明白了。要好好笼络,稳住他。不过,仅这四块金表,似乎轻了些。”

“你看着办。”

张作霖回到奉天会馆,师参谋长杨宇霆已经迎到门口。一进门,杨宇霆就问道:“怎么样,老袁有什么交代?”

“妈拉个巴子,光许给我一堆空话。”

“三哥说来听听,我帮你参谋参谋。”

杨宇霆是奉天法库县人,在堂兄资助下曾经留学日本士官学校,回到东北后进入军界,不几年就升到了军械厂厂长。他很有见识,人称小诸葛。张作霖欣赏他的才干,把他调到二十七师任参谋长,倚作亲信幕僚,几乎是言听计从。



等他听张作霖说完会见袁世凯的经过,便道:“三哥,我看袁大总统有意大用呢!”

张作霖睁大眼睛问道:“何以见得?”

“你只是一个师长,租不租地给日本人,这是地方官的职责,聘不聘日本人当警察顾问,与你这师长也没有关系,可是大总统却交代给你,不是要大用的意思吗?何况大总统已经明白告诉你,将来要为国家挑重担。三哥放心,我估计一年半载,必会高升。”

“妈拉个巴子,日本人这次欺人太甚,我看袁大总统也是真心难过,将来我老张怕是要和日本人好好周旋一番了。对了,昨晚你去见你的老同学,见上了吗?”

杨宇霆与段祺瑞的亲信、陆军部次长徐树铮是日本士官学校同学,两人关系很不错,他每次到北京,总要拜访徐树铮,打听京中局势。



“见到了。听徐铁珊的意思,现在段总长与袁大总统关系有些闹僵了。”

张作霖闻言不敢相信,又问道:“怎么,北洋三杰不都是袁大总统的亲信吗,怎么还闹僵了?”

“袁大总统要夺段总长的兵权,在军中为袁大公子培植势力。去年办军官模范团,两人就闹得不痛快。今年谈二十一条,袁大总统以为他已经尽了全力,可是老段不买账,袁总统主和,他偏偏主战,很不给面子。而且,”杨宇霆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而且袁大总统有当皇帝的心思,试探了几次,老段都极力反对。”

张作霖打断杨宇霆的话道:“对,妈拉个巴子,我把这事忘了。我试探过大总统,他嘴上说不想当皇帝,但我看他的意思,是很想当。”

“去年下半年,要恢复帝制就闹得很厉害了,后来日本人提出二十一条,这事才缓了下来。与日本人的交涉一完成,这事又闹起来了。最起劲的是袁大公子,听说他以皇太子自居,身边聚集了一帮人,正在紧锣密鼓秘密准备。”

“他一个瘸子将来要当皇帝,那不成了笑话?”

“他未必有自知之明。而且大总统大约也有让他当储君的意思,不然何必为模范团的事与老段弄僵。先让袁大公子在军中树起势力,将来好继位呢。”

“袁大总统亲自逼退清朝的皇帝,他如今再当皇帝,这二皮脸怎么变?”

“怎么变?自然有办法。听说袁大公子正在找人制造民意舆论,将来国民支持更改国体,大总统就可以变为大皇帝。”

“你说刚把皇帝拉下龙椅,这全国上下愿意再弄个皇帝出来?我看未必。”

“那咱不必操心,老袁要称帝,对三哥不是坏事。”

闻言张作霖睁大眼睛又问道:“怎么说?”

“他要当皇帝,就需要人拥戴。三哥坐镇奉天,他必定有求于三哥,那时候自然要有许诺给三哥。就像当初他要拥戴共和,需要三哥支持,三哥就当上了东北边防使。这次,三哥要是成了开国元勋,让你当奉天将军,那都是小的了。”

张作霖摸了摸下巴道:“妈拉个巴子,还真是那么回事。”



两人正在说得热闹,门房来报,袁世凯派内务部的人来拜访张师长。两人交换一下眼色,连忙迎出去,原来是内务部礼宾司的司长带着两个手下,一人端着一个丝绒盒子,另一人抱着几个卷轴。司长接过丝绒盒子,打开盒盖,里面是四块打簧金表:“大总统说,张师长好像对这几块表感兴趣,大总统就赠给张师长了。”

张作霖双手接过道:“哎呀,大总统可真是太抬举我了,我就是谈话时多看了这几块表一眼,大总统就记在了心里。”

司长又把几个卷轴打开,都是古画:“这几幅古画都是朋友送大总统的,大总统说,送给张师长,装点装点签押房。”

张作霖哈哈一笑道:“我一个大老粗,是得装点装点门面,大总统真是想得周全。”

礼宾司司长一走,杨宇霆便道:“都说袁总统会笼络人,果然名不虚传。”又问张作霖道,“三哥,袁大公子那里,还敷衍一下吗?”

张作霖连忙摇手道:“用不着,屁颠颠地去巴结一个瘸子,丢老子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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