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刘师奉命开赴湖口后,军长郭汝栋因患喉疾,辞去了军长一职,军部也随之撤销,四十三军本来就只有刘师这么一个师,这样他们便成了独立师。

1938年6月中旬,马当要塞失陷,敌人逼近湖口,马当前线的部队陆续溃退下来。刘师在休整期间虽然补充了百分之七十的新兵,但从各部队抽调来的基层军官都缺乏实战经验,尤其武器最成问题,一直到接受战斗任务时都尚未补充齐全,自动火器几乎更是一片空白。师长刘雨卿整天为无米下锅而愁眉苦脸,直到看到眼前出现三门火炮,他的眼睛才渐渐放出了光亮。这三门火炮都是日造三八式野炮,在当时的中国军队中,属于顶级武器,它们的主人是从马当败退下来的炮兵。刘雨卿起了“坏心”,想把三门炮连同炮兵都截下来,可是再一问,火炮光有炮架子,却无炮弹。



炮兵如此,其他溃退人马也一样,所有撤下来的部队都只顾溃逃,武器能丢的都丢掉了。刘雨卿大失所望,只得通告这些部队:“凡无战斗力的部队,迅速离开战场!”

没有弄到武器倒还罢了,让人措手不及的是他们还被友军给着着实实地坑了一把。湖口由第七十军军长李觉负责统筹指挥,刘师这时也被暂时列入了李军体系,李觉将所辖三个师作三线式纵深配备,其中第一线是七十六师,要求先与日军交战三天,第三线是第十一师,为总预备队,留在鄱阳湖对岸守湖,并控制轮渡督战。刘师处于第二线,任务是占领湖口龙潭山,作为七十六师的后援。

未料七十六师看到刘师到达龙潭山,却报准军部,将正面作战任务全部交给了刘师,他们自己则转移到南面,名为侧防和作掎角之势的需要,实际是为了避重就轻,保存实力。

龙潭山的背面就是鄱阳湖,友军一撤,刘师立显孤立。在此紧迫关头,师部针对临时变化的战场实况进行研究,觉得与其孤守一线山岭,背水而战导致被动挨打,倒不如趁敌人先头部队尚未到齐,立足未稳之际,主动出击,等将敌人击退后再进行防御。



计议已定,师部一面做战前准备,一面用电报、电话报告军部,要求转令七十六师稳住阵脚,协助进攻,同时让对岸的第十一师及时过湖,以便提供后援支持。不巧的是,部队临时架设的高电线坠进鄱阳湖中,经波浪冲刷已遭破坏,失去了通信作用,而轮渡在夜间又封锁,公文、电报无法投送(次日再送,已过时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师部在派员直接与七十六师联络的同时,断然下达了出击命令。次日拂晓,随着一声令下,排长郝宝山脱下军装,手提大刀,赤膊跳出战壕,率领全排士兵率先向敌人发起冲锋,其他各部官兵随之一跃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敌阵。这次主动进攻完全出乎敌人的意料,经过激战,敌人被迫后撤溃逃,逃跑时有六个日本兵跑得慢了些,被西充“锤子兵”李利民等人截住。营长大叫抓活的,李利民听了,便勇敢地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枪同敌人展开搏斗。白刃相搏中,他被连刺三刀,全身血流如注,但他不仅毫不退缩,而且越战越勇,最后同后面冲上来的二十多个战友一起,活捉了四个日本兵。李利民的英勇事迹震撼全师,被人们称为“铁锤子李利民”。

敌人在溃逃数里后,天已大亮,他们发现刘师是孤军深入,并无后援部队,遂不再后退,转而一边从正面发动猛攻,一边采取一贯的迂回战术,悄悄地向侧翼派出骑兵,从龙潭山阵地后方进行包抄。

打不死的锤子

得到相关侦察情报,整个师部都充满了紧张气氛,因为就所处作战位置而言,刘师阵地背靠鄱阳湖,一旦陷入包围,就将全军覆灭,但如果因害怕被敌人包围而立即撤出阵地,横渡鄱阳湖,处于日军炮火的紧逼之下,部队同样难逃生天。

刘雨卿当机立断,派出作为预备队的两个营隐蔽山后,监视和阻击敌骑兵,同时下令各部放弃第一线阵地,重新撤入龙潭山。



西充“锤子兵”傅继尧在撤退时,突然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低头掀开军服一看,胸口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小口,还不断有血渗出。

卫生兵正巧过来检查,一看大吃一惊,只见一颗子弹从傅继尧的后背射入,当胸穿出,但令人称奇的是,子弹从其肺叶间穿过时,却并没有打伤他的内脏,而是从前后肋骨间进出,连骨头也没碰到一下!

战争中,发生这种事的概率极低,仅知的相同事例出现在北方的忻口战场上。第二十一师师长李仙洲也是受了胸部贯通伤,内脏亦无损伤,经推断,应该是日军子弹射来时,他正在呼气,肺叶萎缩,所以才避免被子弹所伤。

李仙洲好歹还是受伤住院了,傅继尧则似乎真的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他自己也没当一回事,擦了点红药水就又拿起枪准备作战了。部队的卫生队长和营连长们都对之啧啧称奇,“打不死的锤子傅继尧”的名号也因此传遍了全师。在湖口战役中,刘师共有四名士兵受奖,其中包括李利民在内的“锤子兵”就占了两名,自此以后,曾被大家调侃的“锤子兵”便成了英勇善战的代名词。



刘师在撤入龙潭山后,日军即用炮火对龙潭山公路进行轰击,公路上预先埋设的地雷因被引爆而失去了作用,随即,公路两侧高地也遭到敌人的猛烈轰击,阵地上飞沙走石,硝烟弥漫,不少工事都被轰塌了。

炮火尚未完全停歇,敌步兵便端起刺刀,气势汹汹地向龙潭山阵地发起冲锋。各部沉着应战,敌人一进入火力的有效杀伤距离,两侧高地上的轻重机枪便以密集的交叉火力进行拦阻。敌人冲锋受挫,公路上和山坡上都留下了不少日本兵的尸体。

在飞机掩护下,敌人向龙潭山阵地冲锋十余次,但均被击退,与此同时,刘师官兵也死伤枕藉,阵地上的机枪射手已换了十余次之多。当天下午,师部、伤员及一五五团率先用木筏横渡鄱阳湖,撤往北岸小姑山一线。一五一、一五二团奉命继续死守阵地,以阻击紧紧咬在后面不放的敌步兵。

一五一团团长傅秉勋战前已调陆军大学学习,团长职务由副团长左世琳代理。左世琳因身负重伤,早已被抬下火线,因此两团统归一五二团团长张兴发指挥。张兴发率部以后山金鸡关为中心,以各要隘为支撑点,对敌人进行顽强阻击。

战至傍晚,一五一团迫击炮连的炮弹已全部打光,张兴发命令连长陈亚中将迫击炮予以掩埋,炮兵当步兵用,同时将收容的散兵编入该连原有的四个班,改为四个加强排,用以增强防御力量。晚上战斗并未停止,枪炮声喊杀声不绝于耳,即便到了深夜,敌人仍在照明灯的帮助下对守军阵地进行猛攻,天还没亮,团长张兴发、营长陈樵、刘益等人就都中弹牺牲。在淞沪战场上,刘师打了那么多天,也才战死了一个团长,而在当天的龙潭山之战中,就有一个团长、六个营连长阵亡,足见战斗的惨烈程度。



拂晓将近,阵地上反而沉寂下来。一个传令兵忽然向陈亚中跑来,大声喊道:“连长,人都死光了,快跑!”话音未落,只听“叭叭”两声枪响,他被尾追的几名敌兵打倒在地。陈亚中迅即投出手中的最后一枚手榴弹,然后提出马枪,下意识地滑下山坡,跌到了湖边。

到了湖边,陈亚中才猛醒过来,自己不识水性,怎么办?正在彷徨之际,正好有两个会游泳的士兵奔跑过来,他们捞起一根漂浮在湖边的木头,用绑腿将陈亚中绑在木头上,然后两人一前一后,托着木头踩水向前,一齐横渡鄱阳湖,脱离了险境。

事后战区因丢失湖口问题,召集七十军将领在庐山开作战检讨会议,与会众人都把矛头对准刘雨卿,认为刘师作战不力,应严惩。对刘师而言,幸运的是他们在战斗中还掩护了炮十团。炮十团当时在龙潭山左面的渣金山上有一个山野炮阵地,主要用于俯瞰长江江面,防御日军海军陆战队进犯,那天下午,山上有两门重炮一时撤不下来,为了掩护炮兵安全撤退,刘师一五二团伤亡了百余人。炮十团团长知恩图报,在刘雨卿遭到责难时及时站出来为其作证,说明刘师掩护炮兵转移是有功的,官兵作战也很英勇,最大的失误只是指挥联络不当,没有与友军协调好。

因为炮十团团长的作证和维护,刘雨卿及其所部得到从轻处理,部队荣誉没有因此受损,也才能够以戴罪立功的姿态继续参战。

借重

湖口失陷使得九江岌岌可危,武汉亦大受震动,军委会急从各方调兵前往阻击。



其实早在刘湘病故后,蒋介石就已宣布要在川军中成立第二十九集团军,以弥补前方越来越大的兵力缺额。当时有资格参与集团军总司令竞争的人选,除了王缵绪就是王陵基,最终,王缵绪成功地当上了集团军总司令。

王陵基自认无论资历、军功还是能力,均在王缵绪之上,没想到自己竟会落选,不由得落寞至极。不惟如此,爱瞧热闹的四川人还在王老方、王灵官等绰号之外,再次给他奉送雅号:樟茶鸭子。

樟茶鸭子是一道著名的川菜,经过烹制后的鸭子肉质酥软,只有嘴壳还是硬的。人们以此讥笑王陵基光会说大话,实际色厉而内荏,到了见真仗的时候谁都搞不过,连王缵绪都能压他一头。

正在王陵基愁闷不已,躲在房间里不愿见人的时候,蒋介石忽然电召他去武汉面谈。王陵基起初不敢去,因为刘湘死后,他曾带头对张群等蒋系人马的入川发起抵制运动,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能不生出顾虑:老蒋不是要趁我落魄,来个秋后算账吧?

忐忑不安之下,王陵基托人去找张群探听内幕。张群颇有政治家风度,未计较过往恩怨,他透露王陵基这一去不仅绝无危险,而且蒋介石还将有所借重。



有了点底之后,王陵基这才飞赴武汉,战战兢兢地去谒见蒋介石。他以为老蒋就算要“借重”,谈话中免不了还是要牵扯到一点他发起的抵制运动,所以事先已打好腹稿,编了几条能搪塞过去的理由,同时也准备若是实在无法敷衍.就干脆老老实实地交代一些情况,以便能够过关。不料见面之后,蒋介石没有对此提及只言片语,反而温慰有加,再三说他对刘湘的部属会加以爱护,就像刘湘生前一样。最后,他寄语王陵基,希望王陵基能够想办法再组织一个集团军、一心一意出川抗战。

从张群嘴里探得线索后,王陵基就翻来覆去地不停琢磨,推测蒋介石究竟会“借重”到一个什么程度,但最高的奢望也不过是凑一个军,让他当军长,他从来没想到蒋介石居然会像对待王缵绪一样,提升他为集团军总司令。

恍如眼前电闪雷鸣,王陵基几乎都要哭了,当即誓以忠诚报答,并且还坦白说,以前因为刘湘是他的老长官,所以只知有刘,不知其他,乃至于做出类似于抵制运动那样“桀犬吠尧”(桀的犬仅效忠于桀一人,以至于朝着尧怪叫)的事,细想想真是不应该啊!

谒见结束,王陵基立即回川组织军队,可是回川之后,他才发现这件事的难度有多大——王缵绪也正在组织第二十九集团军,留川的大部分正规川军都已被容纳进去,没有多余人马可供他编组了。



王陵基为此不免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我老了,没有钱,没有兵,一个空的集团军司令能带多少人呢?”王缵绪此时刚刚兼任代理四川省主席,志得意满之余,也认为王陵基根本不可能再编出一个集团军,私下里对别人说:“王老方如能编成一军,我就不姓王!”

二王因竞争集团军总司令而结怨,王缵绪便有些存心要看王陵基的笑话。在公开场合一再揶揄着声称要遵照蒋介石的旨意,欢送王陵基出川抗战。王陵基哪能不识其中滋味,他当即拉下脸,让人责问王缵绪,认为王缵绪是嫌弃他,怕他留在四川捣乱,才急着要赶他走,带去的一句话是“王老幺(王缵绪)就这样要我走吗?叫他拿话来说!”

拿话来说,就是要钱要人的意思。王缵绪明知王陵基编不出军队,就爽快地以省主席名义批了一笔出川军费:钱给了,至于人,对不起,我实在爱莫能助,只好您老自己想办法了。

王缵绪等人都不相信王陵基能搞出名堂,但关键时候,刘湘生前的幕僚、“睡诸葛”张斯可帮了老王大忙,他利用自己的人脉和政治资源,把八个保安团和原属绥靖公署指挥的四个独立旅都调给王陵基,终于凑足了一个集团军的编制,这就是第三十集团军。

第三十集团军能够成功编组,张斯可居功至伟,王陵基对此感激不尽,特地任命张斯可为军长,但张斯可只是政治场上的诸葛,既没有带过兵,也没有打过仗,因此最终并没有能够随王陵基出川,其职务由副军长夏首勋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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