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是家人欢聚一堂的美好时光,所以圆台面也必须呈现百花齐放的景观,按照上海的食俗,冷盘要有白斩鸡、酱鸭、酱牛肉、熏鱼、皮蛋、油爆虾、海蜇皮(或海蜇头)、猪肚、辣白菜、糖醋小排、白切羊肉等,浦东本地人家则要心心念念做一道百叶包肉,俗称“铺盖”。出锅后改刀装盆,宜酒宜饭。讲究一点的人家则有虎皮凤爪、蜜汁叉烧、四川糟蛋、广式香肚、宁波醉蟹、象山血蚶、绍兴风鹅、台州鳗鲞等。
如果去饭店吃年夜饭,暖场戏也大抵如此。在我年轻时,饭店的圆台面还没有玻璃转盘,一只十二寸的什锦拼盘,各色冷菜堆得小山样高,有熏鱼、白肚、皮蛋、五香牛肉、油爆虾、素鸭、叉烧等等,小山似的顶尖上盖一小撮肉松,远看像富士山。酒杯一碰开吃,十几双筷子就雨点般地落下,一眨眼工夫盆子就见底了。
热菜的阵容也相当壮观,清炒虾仁一亮相便举座叫好。在上海方言中,虾仁与“欢迎”谐音,用它来担当开场锣鼓,讨个好口彩。接下来可以是椒盐排骨、蚝油牛肉、芙蓉鸡片、糟溜鱼片、酱爆腰花、茄汁明虾、芹菜炒鱿鱼、八宝鸭、走油蹄髈——这道老外婆风格的大菜一上桌,气氛顿时就热闹起来。有时候家庭主妇还会炒一盆冬笋蹋棵菜,在上海方言中有“脱苦”的寓意,大家举箸时不免会心一笑。最后必须上一条鱼,而且是全鱼,取“有头有尾”之意,清蒸或糖醋。孩子们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吃剩有余”了,雨点般地落下,吃了个底朝天!
高潮来了,一大砂锅热气腾腾的全家福,可以是一只金光闪闪的紫铜暖锅,也可以是一只式样笨拙的大砂锅,反正配料要丰富而扎足,鱼圆、肉圆、爆鱼、猪脚、肚片、水发肉皮,还有黄澄澄的蛋饺(这叫金元宝,自己家里做,中老年朋友都有温馨记忆),排列得整整齐齐,下面垫一层象牙色的白菜心和亮晶晶的粉丝(俗称银线),这样的喜庆模式,成为“大团圆”的吉祥符号,也预示着来年幸福指数一路飙升。
进入尾声,八宝饭上来了。软糯烂烫的八宝饭,上面铺着红红绿绿的蜜饯,一勺挖开,中间埋着乌泱泱的豆沙馅,香气扑鼻,谁也挡不住。
如果有刚刚出油锅的黄芽菜肉丝春卷,那么又是一次小高潮。好了,大家饱嗝连连,面红耳赤,打开电视机,春晚开始啦!
吃货朋友看到这里也许会问:怎么没有汤圆?
上海人家过年,汤圆是不可少的。良辰美景,阖家团圆,这层美好的意思一定要通过汤圆来强调。三四十年前,上海弄堂人家包汤团是一道烟火气颇浓的风景,也是过年的暖场戏。拿我家来说吧,妈妈先要选上几十斤上等糯米,淘干净后浸泡一天,第二天水磨成浆,这份苦差事通常由我来担当——我在读小学三四年级时就推磨了。我家有一只相当考究的石磨盘,是妈妈从绍兴乡下背来上海的。开磨前她老人家要用碱水洗净,磨缝浅了还要请石匠重新凿过。磨盘大如席面,推起来要用吃奶的力气,但看到乳汁般的米浆从磨缝里汩汩流出,再想想汤团的美味,再苦再累也不在话下了。
糯米浆盛在缸里沉淀,要吃时舀进细布袋里吊一夜沥干,掺上熟芡揉上劲后就可以包汤圆了。汤圆馅心要提前半个月腌好,板油、绵白糖加黑洋酥腌透,搓成小颗粒包进雪白的皮子里。所以南方的汤团表面是很光洁的,风一吹,皮有点结硬,摸上去就像婴孩的屁股。上海人家包汤团,跟北方人家包饺子一样,对应着全家老少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特定情景。
水开了,汤圆扑通扑通地下锅,三点水后浮起。咬一口,皮子糯性十足,但从来不会粘牙。乌黑油亮的馅心直往口腔里喷射,甜甜的,烫烫的,让人满心欢喜。
猪油黑洋酥汤圆其实是宁波风味。上海郊区一般吃荠菜肉汤团,个儿大,四只盛一碗就满了。在上海的安徽人吃鲜肉汤团,也是赛梨大的。今天的上海人更喜爱吃黑洋酥猪油汤圆。
上海人过年还要吃年糕,大约是取“年年高升”“步步登高”的意思,也有高高兴兴的祈愿在里头。这也是江南稻米文化的呈现,跟处于小麦文化背景的北方人过年吃饺子同工异曲。
青菜汤年糕,青白相间,加一勺熟猪油,又香又鲜。黄芽菜肉丝炒年糕、荠菜冬笋肉丝炒年糕也是不少人的最爱。再上个档次就是黄芽韭菜肉丝炒年糕了,哐哐炒的时候缕缕香气飘出灶披间窗外,绝对馋人欲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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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嘉禄
编辑:张 理
责编:魏福春(特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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