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一五
昨日游峰顶,下窥千尺崖。
临危一株树,风摆两枝开。
雨漂即零落,日晒作尘埃。
嗟见此茂秀,今为一聚灰。
昨日登上峰顶游览,向下望见千尺深崖。危崖边独生一株大树,枝叶在风中摇曳舒展。雨水冲刷使它凋零散落,烈日曝晒终成尘埃。可叹这曾繁茂葱茏的大树,如今只剩一堆灰烬飘散 。
其二一六
自古多少圣,叮咛教自信。
人根性不等,高下有利钝。
真佛不肯认,置功枉受困。
不知清净心,便是法王印。
自古以来有多少圣贤,都殷切教导人们要相信自身本具的佛性 。但人的根器悟性不同,觉悟能力有高低深浅之分 。可叹的是,人们总不肯体认真佛就在自心,反而执着于持斋念经等表面功夫,徒劳地陷入修行困境 。他们不知道,保持一念清净心,就是与佛法本质相应的印证 。
其二一七
我闻天台山,山中有琪树。
永言欲攀之,莫晓石桥路。
缘此生悲叹,幸居将已慕。
今日观镜中,飒飒鬓垂素。
我早就听闻天台山中生有一株仙树,长久以来总想攀上峰顶一睹其风采,却始终找不到通往石桥峰的道路。为此心中生出无限悲叹,如今独居深山已至暮年,今日对镜自照,只见两鬓斑白、发丝稀疏,夙愿未偿的遗憾更添几分苍凉。
其二一八
养子不经师,不及都亭鼠。
何曾见好人,岂闻长者语。
为染在薰莸,应须择朋侣。
五月贩鲜鱼,莫教人笑汝。
养育子女若不经师受教,见识连仓廪里的老鼠都不如。这样的人何曾见过德行高尚的榜样?又怎听过长辈的智慧教诲?人的品性易受环境影响,如同香草(薰)与臭草(莸)会沾染其身,因此必须谨慎选择良师益友。若放任孩子与恶习为伍,就像五月暑热天贩卖鲜鱼,鱼腐臭而招人耻笑,徒留悔恨与狼狈。
其二一九
徒闭蓬门坐,频经石火迁。
唯闻人作鬼,不见鹤成仙。
念此那堪说,随缘须自怜。
回瞻郊郭外,古墓犁为田。
我独自一人闭门静坐于草屋中,历经岁月如石火般转瞬即逝的变迁。耳中只听闻凡人死后化为鬼魂的传闻,却从未见过白鹤飞升成仙的奇景。想到这些生死无常的真相,心中苦楚难以言说,唯有随顺因缘、自珍自惜。回望城外郊野,曾经矗立的古老坟冢,早已被犁平化作耕田,印证着世间万物终归成空的宿命。
其二二○
时人见寒山,各谓是风颠。
貌不起人目,身唯布裘缠。
我语他不会,他语我不言。
为报往来者,可来向寒山。
世人见到我寒山子,都认定我是个疯疯癫癫的人。我的相貌平平无奇引不起旁人注目,身上终年只裹着粗布麻衣。我说的道理他们听不懂,他们谈论的世俗之事我也不愿回应。但我要告诉那些仍在红尘中奔波的人们:若想探寻生命真谛,不妨来寒山与我共悟大道。
"风摆两枝开"的摇曳之姿,暗合《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的教喻。寒山惯用自然意象破时空相:千年石上古人踪终归空寂,五蕴身躯埋没明珠本光。此树在风雨飘摇中"零落成尘",恰似众生被贪嗔痴侵蚀的宿命。而"嗟见此茂秀"的悲叹,实为《楞严经》"认物为己"的颠倒妄想——执着繁茂表象,却不见"一聚灰"的空性本质。
"徒闭蓬门坐"指向空守形式的枯禅,"频经石火迁"警示光阴如电的紧迫。寒山主张动静合一的观照:既要"行爱观牛犊"的日常觉察,也需"坐磐石"的深定功夫。如看话参禅的"起疑-凝疑-破参"次第,当对"石桥路"的迷茫转为"照见晴空"的彻悟,方知天台之路不在足下,而在心光朗现处。
"为染在薰莸"直指《楞伽经》"自心现流"的熏习之理。寒山深谙"近朱者赤"的缘起法则:既劝人远离"都亭鼠"般的庸碌之辈,也示范"与牧童歌笑"的纯粹交往。其"芦莦代席,蕉叶充盘"的山居生活,正是通过剥离物质攀缘来实现心性淬炼,如同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修行隐喻。
"永言欲攀之"的求道热忱,需落脚于"摩尼珠处处圆"的本自信任。寒山顶上那轮"照见晴空一物无"的孤月,实为《坛经》"何期自性本自清净"的意象化表达。诗人以"须弥小弹丸"的颠覆性视角,破除学人对"高大上"境界的执着,直指"饥来吃饭困来眠"的平常心即是道场。
寒山之道犹如天台石桥:看似险绝难行,实为直通本心的捷径。当学人放下"攀之"的妄念,于"风摆枝开"处照见空性,在"石火迁流"中安住当下,便是"回瞻郊郭外墓犁为田"的究竟解脱。此中真意,诚如诗人召唤:"可来向寒山",非为栖身岩穴,实乃归家稳坐的禅门奥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