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疗这个行业里,医患关系就像一面镜子,清清楚楚地映照出人性的种种面貌。最近,我亲身经历的一件事情,更是让我对医患之间的相处模式有了更深的思考,也让我心中充满了无奈与期盼。
早上6点的的值班室,消毒水的气味混着咖啡的苦涩。我揉着酸痛的脖子,刚结束24小时连班,手机突然震动,护士长发来微信:“小王,护士台这有位患者找你,你有时间来一趟。”
值班室的椅子还没有焐热,赶忙起身,刚出门就看到了老张的背影。“医生,我要住院切脂肪瘤,必须今天办手续!”这已经是老张第3次堵在办公室门口。这个月他已经跑了5趟门诊,反复强调“农村医保不住院报不了”。
看着他皲裂的手掌和褪色的工装,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并将手术日期定在了周六。
周六本该下了夜班,陪女儿参加钢琴比赛,但此刻却站在无影灯下,手术刀在我颤抖的手中微微发颤——连续24小时未合眼的疲惫,正在吞噬我的专注力。
无影灯下,我的手指机械地消毒、握刀,助理医生低声提醒:“切口再小2毫米容易影响清创。”我们像雕琢艺术品般谨慎,每一针缝合都在与脂肪组织的韧性较劲——直到缝完第6针,才敢松开早已僵硬的肩胛。我长舒一口气,虽然身体疲惫至极,但心里还是感到一丝欣慰,毕竟我们又帮助了一位患者。
术后第二天,他攥着我的手连声道谢时,我竟天真地以为,这就是医患情谊该有的温度。
本以为这只是日常工作中再平常不过的一位患者,但术后第七天的电话像一盆冰水浇透全身。
“必须今天拆线!”嘶吼声穿透话筒。我刚结束通宵夜班回到家,还没看到女儿的笑脸,耳膜还在监护仪的嗡鸣中震颤。
我耐心地给老张解释并建议他去门诊拆线,但他始终认为我们是“黑心捞钱”,为了避免矛盾升级,影响医院的声誉,最终我拖着灌铅般的双腿回到医院。拆线时他嬉笑着与病友炫耀:“看!医生多听话!”那一刻,我忽然看清他伤口上扭曲的缝线——那是我在手术台强忍眩晕时,用发颤的指尖打出的外科结。
当天下午,更荒诞的举报理由接踵而至:“我问了身边的医生朋友,我这个切口明明可以小一些,缝4针就行,结果你们给我缝了6针,多缝这两针就是想多收钱!”
院领导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个歉,息事宁人,医院声誉要紧。”仿佛我才是那个做错事的人。
那天,我本可以拒绝加班,本可以带着女儿去参加钢琴比赛,然后一家三口一起出去玩、吃大餐。但想到他那句“孩子等着学费”,还是带着下夜班的恍惚赶回医院,连换洗的衣服都没顾上带……
我盯着手术记录单上精确到毫米的切口数据,回想着在学校里老师上课的内容、入职时宣读的希波克拉底誓言,一句话浮现在脑海中——原来有些刀,不落在肉体上也能让人血流如注。
依旧是深夜,查房后回到值班室,我开始对着镜子练习道歉措辞,镜中的男人眼神空洞,白大褂领口还沾着昨夜急诊的血迹……
我深知并不是个例。上个月内科小李被患者扇耳光,只因血糖结果晚了半小时;儿科小赵收到恐吓信,原因是孩子输液时哭闹;急诊室的墙上贴着“委屈奖”奖状——这是医院发给被投诉医护的“安慰奖”,烫金字在日光灯下格外刺眼。
上个月,规培生小林和我一起值夜班,“我不想干了,王老师。”这句话像一支箭穿透了深夜的宁静,我看到了小林通红的眼眶,他刚被患者家属指着鼻子骂“庸医”,只因片子报告晚了15分钟。我沉默地递过纸巾,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距离下一台手术还有4小时。
其实,我们不怕加班到凌晨,怕的是满心热忱被泼冷水;我们不怕连轴转的手术,只怕善意被曲解成生意;我们能承受生理极限的压榨,却扛不住制度性保护的缺失。当医院在纠纷中习惯性“割地赔款”,当法律在“软医闹”前沉默失声,谁还敢在急诊室里为生命赌上职业生涯?
这不是一个人的委屈,而是一个群体的困境。我们呼吁的从来不是特权,而是能让医生安心执刀的环境:让专业判断不被流言绑架,让恶意举报经过第三方审查,让每一次鞠躬道歉前,先听见真理落锤的声音。
医学不是冰冷的交易,而是用生命温暖生命的旅程。当我们不再因无理指责而弯腰,当专业得到应有的尊重,医疗行业才能真正回归治病救人的初心。因为只有挺直腰杆的医生,才能托起生命的重量。
虽然我曾质疑我的职业选择是否正确,但我仍然相信那道希冀的光——当患者递来信任而非录音笔,当医院举起盾牌而非白旗,我们终能在无影灯下,找回医学最纯粹的尊严!
*本文根据某三级医院耳鼻喉头颈外科副主任医师的真实事件改编
编辑丨冯熙雯
审核丨邢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