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商
展览:艺术长沙-七天
展期:2024.12.28-2025.3.30
地点:长沙美术馆
以后来人的眼光来看,彭薇几乎在自己的艺术实践中制造了一个中国古典艺术的微观园景。走入彭薇的个展“七天”展览现场,总像是身临云端仙境,而那些作品也像极了百年老物件。飞天的、上楼的、哭泣的、传信的……彭薇的作品中充满着故事,它们是再现的古代场景,其间最为特别的是,种种情绪、滋味,狠狠地抓住观者,仿佛赋予了某种推力,使观者自然而悠闲地漫步其间。
最初,彭薇的作品给我一种轻盈的感觉,不同于即兴,也不同于论者常提及的幽默。时过境迁,我想,这份轻盈的感受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彭薇热衷的那些故事,尤其是列女故事。诚然,女性故事见缺于传统文艺,大多以配角出现在演义小说、《闺范》中,但是彭薇的作品少有浓厚的女性主义诉求,只能说富有女性主义质感。彭薇的女性故事,简化了诸多条理、程式、方法,仅截取其初生的样貌。某种意义上,作品的“幼态”,从“萌”到“纯真”,从“碎片”到“卡通”,为不同观众的感受力,提供了相当多且明确的抓手。
在一定程度上,彭薇的笔墨、形制,保持在某种未成熟的状态(也许是有意为之),这既可以理解为妥协,又可以理解为接纳。正是这种在语法、技术上的将错就错,为其中的水墨故事、水墨精神涌入当代艺术,创造了空间。
1984年,戴着红领巾与金奖章、背着画板的彭薇成为了《妇女生活》1984年第3期的封面。虽然父亲彭先诚是国画家,但是直到在同济大学读书时,彭薇才真正地接纳古典中国画和新国画。她以“没有负担,没有教条的历史观”,调转头来,去开辟国画新的可能的局面,当然更有可能的是,传统张开双臂拥抱她。
作为后见者,我们大可以说,彭薇既在国画之中,也在国画之外。在国画之中,典范、样式,乃至于故事,都是国画在过往的时间里构造的。在国画之外,观念、状态,乃至于叙事,都与既定的国画大异其趣。我不认为,彭薇最终创造了某种居间,国画与并非国画之间的居间;实际上,无论是国画,抑或是并非国画,在彭薇的艺术实践中,都只是某种工具,她显然有别的话要讲。也许彭薇也很难清晰直观地定义自身,想象自身,而这种模糊性正是她做艺术的基础。
人是有限的,因此大部分故事也是有限的,有头有尾,有体有意。如此存在着的故事,你可以想象它为物件、零部件,它可以轻易地从整体中拆卸下来,也可以按照某种秩序再次融入整体。这不就是人和人类的关系吗?这不就是人的每一个动念和人自身的关系吗?我们需要明确地知道,我们作为人的整体、作为人类的整体,此刻正在好端端活着,并彼此连接着。我们是完好的,完好到可以承载另一种“我们”。
早在上世纪30年代,瓦尔特·本雅明就宣告,故事正在变成明日黄花,因为现代生活几乎将经验一股脑儿地扫地出门了,而当经验淹没在“碎片化”的世界,智慧也变得稀少而珍贵。更为深刻的是,瓦尔特·本雅明洞见了故事与小说的差异,故事消失后,小说势不可挡地占据了原有的位置,并假模假式地扮演着讲故事的人,以及传智慧的人。如果我们画一个坐标,这一端是智慧,那一端是非智慧,那么,故事和小说分别在两端,而每部作品都有属于它自己的点位。
当代艺术并不完全在故事的传统之中,也并不完全在小说的传统之中。然而,由于当代艺术的胃口相当大,所以它吞没了太多也许本来就难以消化的事物,包括以故事和小说为主的文学。在彭薇的作品中,就有太多的文学,《遥远的信件》中拜伦写给特蕾莎·古奇奥妮伯爵夫人的信,《节日》中的燃灯节祈福。彭薇的取向在故事,多过于小说。这或许是因为,故事能承载更多的变形与变更。
此刻正在建构的是一个新的艺术世界。也许我们不得不离开曾经制造和守护的房子、领土,建造新的家园,但这并不意味着彻底的依赖,毋宁说,我们会带着对过去岁月的乡愁,探索新的渴望,新的爱。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完全可以理解,彭薇对形式的故事的痴迷,对长卷、书册、扇、屏风、装置、镜框的痴迷,用她的话来说:“我心仪的不是古代山水的精神符码,也不是某家某派的笔墨美学,总之,使我迷恋的不仅是经典山水的那幅画,而是作为物质的整个册页、卷轴,在我眼里,在我手里……”因为在形式的故事中,才蕴含着真正的可以再次谈论的过去。
图源/长沙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