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灰发,让我们拥抱灰度思维,学会接受事物的多样性和复杂性。



朋友聚会闲聊,阿钟谈起他家的一桩趣事:读高中的儿子效仿坂田银时,在理发店染了一头白发;年届五旬的老伴银丝数缕,买来染发剂凭镜细染黑发;而阿钟自己板刷头,寸发丛中黑白掺杂,看上去是一片灰雾。他手捋硬发,自我解嘲:在妻子和儿子之间,我算是游走在一座“灰空间”。

我大阿钟十多岁,我们曾经都有一头浓密的乌发。记得二十岁不到那年,有人在我后脑勺拔下一根白发,放在我手心,那是近乎透明的一截白丝,我并不在意,漫不经心地一吹了之。后来读余秋雨,他引用比利时作家梅特林克语:一个人突然在镜前发现了自己的第一根白发,其间所蕴含的悲剧性,远远超过莎士比亚式的决斗、毒药和暗杀。余秋雨先生开始也不理解,认为有点危言耸听,但他很快领悟,决斗、毒药和暗杀,这种偶发性事件能快速致人于死地,但第一根白发却把生命的起点和终点连成了一条绵长的逻辑线,人生的任何一段都与它相连。

当这条逻辑线延伸到中年,两鬓开始变白的时候,才会有对生机勃勃黑发的珍惜,白发如是,岁序骎骎,我们下意识地想要用什么去遮挡和掩饰。“欲外视自安,乃染其须发”,说的是两千年前的王莽就染发了,据《汉书·王莽传》,他六十八岁时,皓首白须,形容憔悴,为让天下人认为他并不老,尚有余力镇压叛乱,刻意将头发和胡须尽染皆黑。老去梨园犹黑发,今天也流传着“黑发定律”:如果人老发乌,他基本还在职;如果一顶鹤发,大多是退休了。

白发来了。有的是一夜白头,如过昭关的伍子胥、写《千字文》的周兴嗣;也有一“药”白头的,《北江诗话》记载,南吴的李昪因为功勋卓著,被任命为宰相时才三十八岁,他怕朝臣嫌他资历浅,“年未强仕,以为非老成不足压众,遂服药变其须鬓,一日成霜。”这种做法,后来还被宋代的寇准效仿过。一般来说,白发攀爬的速度是蹒跚缓慢的,将整头青发完全吞没,月染霜华、满头皆白,殊为不易。由此我常常羡慕那些满头披银的老人,飘逸的白发,没有一根乌丝,如梦如幻,仙风道骨,岁月赋予他们深邃又灵动的诗意。就我而言,进入古稀的今日,头发仍然是白不晃眼,黑不乌亮,黑发未褪尽,白头没全白,有一种灰头草面之嫌。



阿钟却不这么认为。他对我的自视菲薄说,灰并不全是灰心丧气、心灰意冷、朽木死灰,向晚未晚的云霞是绯红色,摇摇欲坠的树叶呈橘黄色,处在黑白之间的灰,是一种沉稳灰、神秘灰、银河灰、古典灰、魔法灰……阿钟是个诗人,说起他的“灰空间”,很有哲学思维。“灰空间”最早是由日本建筑师黑川纪章提出的,这是一种不被完全限定的空间形式,既非密闭的室内,也不是完全敞开的室外,是介于纯黑与纯白之间变化万千的过渡色。我国古建筑中的亭台榭廊、西洋建筑的楼宇阳台,都含有或大或小的“灰空间”。“灰空间”是居住空间中最富有自然气息的一角,适宜放上一张休闲躺椅,享受人生种种怡悦。

是的,比黑发者多了些人生屐痕,比白发人多了些时空自由,头顶灰色发丝的我们,按照世界卫生组织的定义,还是一群年轻的老人。“空间指归路,烟际有垂杨”,如今的建筑空间形式已远胜旧时,用现代的“灰空间”延续曾经的诗意,或许能迸发出更多的青春活力。



几天后看到一则新闻,日本的中老年人开始对白发不加掩饰,任其自然,灰色发系正成为一种时尚的选择,更有人放弃了持续二十多年的染发,成立了“灰发协会”,在社交网站上发布与灰色头发搭配的时尚照片,进而举办由灰色头发模特表演的时装秀,就此引发社会追捧。阿钟说,其实十多年前,欧美的一批著名设计师就让模特们染成灰发。街上流行“祖母的头发”,那是各种程度的灰发,青灰、银灰、烟熏紫灰等等,极有氛围感的灰色系,形成一股至今不衰的潮流趋势。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挥别黑发走不进白发。人生在黑白之间,有很长的一段的灰度区域。“半欲天明半未明”,一头灰发,让我们拥抱灰度思维,学会接受事物的多样性和复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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