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就要走啊?不是说好住几天吗?”

表哥王强站在院门口,手里提着一袋红彤彤的苹果,脸上带着些许不解。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落进了我心里,溅起一圈圈涟漪。我扒着车窗,低头看着方向盘,装作没听见。车子启动了,路过村头那棵歪脖子槐树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王强还站在那儿,苹果提在手里,没放下来。

回老家的念头是去年冬天冒出来的。

自从2015年父亲走了,2019年母亲也跟着离开后,我就再没在老家多住过一天。

虽然户口还挂在村里,但说实话,老家早就不像家了。

平时过年,表哥、表嫂会打电话劝我回来住几天,可我总是找借口推脱。

他们说:“你不回来,这老房子迟早要塌了。”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总有点抗拒。

可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国庆放假不算长,我却鬼使神差地开了车,想着回去住两天,看看家里的老房子,顺便给爸妈上个坟。

一路上车流堵得让人发懵。

早晨六点出发,晚上快十点才到村口。

车灯扫过村路两边的老屋,墙体被岁月啃噬得斑驳不堪,偶尔有几户亮着灯,光线昏黄,像一双双疲倦的眼睛。



村口那棵歪脖子槐树还在。

小时候,它是村里的地标,树下总是人头攒动,大人们喝茶唠嗑,小孩们翻跟头、捉迷藏。

可现在,冷冷清清的,连树叶都掉光了,只有一阵风刮过,发出沙沙的响声。

我把车停在老院子门口,钥匙插进锁孔那一刻,手竟然抖了。

门开了,院子里冷冷清清,杂草长得比人高,像是一个不欢迎我的陌生人。

屋里的味道很不好闻,潮湿又带着霉味。

电线是父亲生前拉的,老旧得很,灯泡忽明忽暗,就像我对这个家的记忆,时亮时暗。

厨房那口铁锅生了厚厚的锈,灶台上的灰能抹下一层。

我在屋里转了一圈,心里一阵刺痛。

以前爸妈在的时候,这里多热闹啊。

我回来晚了,母亲总是坐在门槛边等着,手里拿着毛巾,说:“吃饭没?没吃我给你煮饺子。”

父亲呢,总会在院子里抽着旱烟,笑着问我:“城里日子过得咋样?”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晚上,我睡在那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床头的柜子上还放着母亲生前爱看的小人书,封皮已经发黄。

我伸手摸了摸,眼眶一下子湿了。

第二天一早,我去村口的小卖部买了点纸钱和香。

路过祠堂时,正好碰到了表哥王强。

他从小比我大两岁,小时候我们常一起翻墙偷杏子,现在头发都快秃了。

他热情得很,非要拉着我去他家坐坐。

我推脱不过,只好跟着去了。

表哥家还是老样子,院子里种着两棵柿子树,果子红得发亮。

表嫂在厨房忙活,表哥在院子里给我搬了个小板凳。

“这几年不回来,是不是城里忙啊?”

表哥递给我一根烟,语气里透着一股子亲近。

我点点头,没说话。

他叹了口气:“其实吧,咱这村里,现在也没几家人了。你看那边的老吴,还有张大爷,孩子们都把他们接到城里去了。你家这房子,要不也卖了吧?空着也没人住。”

这句话戳中了我的心事。

其实早有人劝我把老房子卖了,但我一直舍不得。

总觉得这是爸妈留下的,卖了就跟断了根似的。

可每次回来,看着这冷冷清清的院子,又觉得压抑得很。

吃完饭,我回了自己家。



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哗哗地落着,像是在催着我赶紧走。

我收拾了一下屋子,抱着几床被子拿到院子里晒。

晒着晒着,邻居老李头过来了。

他今年八十多岁了,走路有点颤颤巍巍的。

他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才开口:“小林啊,回来住几天?”

我点点头,笑着应了声。

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叹气道:“你爸妈要是知道你还记得回来,心里该高兴了。”

我心里一紧,赶紧岔开话题:“李叔,您一个人在家啊?孩子们没回来吗?”

他摆摆手:“回来啥啊,他们都忙得很。你李婶去年走了,我一个人惯了,挺好的。”

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下午,我去了父母的坟地。

坟头的杂草长得老高,像是很久没人打理了。

我蹲下身,拔掉那些草,又用手抚了抚墓碑上的字。

父亲的名字,母亲的名字,刻得清清楚楚。

我点燃了香,烧了纸钱,嘴里喃喃地说:“爸,妈,我回来看你们了。可是啊,家里太冷清了,我待不住啊。”

烧完纸,我坐在坟头发呆,直到天快黑了才起身往回走。



回到家,表哥又来了。

他带了一瓶酒,说是陪我喝两杯。

我们坐在院子里,天黑得很快,月亮挂在天上,清清冷冷的。

喝了两杯酒,我的心里更不是滋味。

“强子,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回来啊?”

我忍不住问他。

表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回来看看挺好啊,哪有人不想家的?”

“可我觉得这里已经不是家了。”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酒杯,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

表哥没再说话。

他喝了一口酒,抬头看着天,像是想起了什么。

夜里,我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耳边总是回荡着父母的声音,眼前总是浮现出他们的模样。

到最后,我叹了口气,拿起手机订了第二天的返程票。

第二天一早,我收拾好东西,把院门又锁上了。

车子开到村口时,我看到表哥站在那儿,手里提着一袋苹果。

他说:“你这就要走啊?不是说好住几天吗?”

我没敢回头看他,只是点了点头。

车子启动了,我透过后视镜看着他,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了。

回到城里后,我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表哥的电话。



他说:“你家门口那棵槐树,被风刮倒了。我叫人帮你处理了,放心吧。”

我愣住了。

那棵槐树啊,是小时候我和父亲一起种的。

父亲总说,这树长得好,就像咱家根扎得稳。

我没想到,它竟然倒了。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发呆。

过了一会儿,我突然起身,给公司请了假,又订了一张回村的车票。

这一次,我要去看看那棵倒下的槐树,也要试着让这个家重新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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