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初的资产阶级小姐波伏瓦如何变成女性主义的旗手，《青春手记》告诉你。波伏瓦这套早年私人日记的整理和出版，不仅提供第一视角的心路历程，而且打了大量完成时态的传记文本的耳光。
日记的出版，生动诠释了波伏瓦自己的名言，女人不是生成的。波伏瓦小姐就像个动词，活跃在各路人马的人生里。就以她的情感生活为例，花花公子也就左右手，波伏瓦十个手指都排不过来，拇指萨特，食指拉马，中指莎莎，无名指雅克，小指上还有几个保罗，她一边感叹“为什么萨特要插在我们中间”，激情表达“雅克我爱你”“我的拉马，我的王子拉马”，一边每个字都真心地写下，“萨特是尘世中所有其他的一切。”
每次，人生遭遇核爆，生命发生断裂的时候，波伏瓦都求助日记，她的日记里也因此有巅峰到悬崖的落差，有最大幅度的波伏瓦。从“甜美的出生困惑”，到战争打破日常，到阿尔及利亚的悲剧让她与同胞渐行渐远，她都诉诸日记。而这套从1926年到1930年的日记，则让我们一睹她思考方式的形成：永远建构选择项。但凡要接受约定俗成，“首先尝试打破它”。而且，她也从来不怯于质疑自己，因为她总是首先站在个体的立场，而不是女性的立场上思考问题。换言之，波伏瓦呼唤我们面对的自我，始终大于单纯女性建构。
《青春手记》，[法]西蒙娜·德·波伏瓦 著，沈 珂 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24年出版
我不知道波伏瓦的女性主义会不会让今天的读者归为老登女性主义，但贯穿日记的“我”和“成为我”，解释了波伏瓦青春期的多重宇宙，也解释了女性主义的终极使命：为了在内心断然否定我们被他们造就的样子，我们必须不断前行，经过很多人，否定再否定，最终，“我才能成为我”。这个我，就不再是第一人称单数。这个波伏瓦小姐，尽享生命丰沛的欢乐，也在这种欢乐中提取被思考过的自由，“当重新见到他的时候，有一两次，我兴奋难抑，悔恨自己不再爱他。但我的人生与他无关。我的人生是积极的自我掌控。”
波伏瓦小姐，智慧超群，感性丰富，欲念强烈，她把自己扔进日记，以自己为道路，上下求索，看她的《青春手记》，就能明白为什么她一入行就敢直接说我和尼采康德不谋而合。智性无上限，她不仅进入“所有追求真理的睿智之士跨越时空达到心意相通的社会”，而且通过投入这项伟大的集体事业，她取得了无法被任何人剥夺的胜利，甚至萨特都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私人范畴里的萨特连他自己都觉得“颇可指责”。
如此，波伏瓦小姐，或者说，“因欢乐而怦怦直跳”的海狸，才能在任何时刻说：一切都很好，我听到自己向上的声音。如此，在“猛烈又清醒”的人生里，即便两手空空站在人生的入口，她也能“奇迹般发现自我”，并在隔页的太阳里满血复活。
毛尖，华东师范大学教授，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