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序章

奔腾不息的浑江,流经吉林省东南和辽宁省东北,于吉林省集安市、辽宁省宽甸县交界处汇入鸭绿江,一路奔向大海。漫长历史中,浑江有着不同的名字,汉代时称盐难水,元朝称大虫江,明代称婆猪江,清代称佟佳江、浑江。浑江发源于吉林省白山市江源区三岔子镇,主要支流有西南岔河、西北岔河、东北岔河。三条支流分别发源于长白山龙岗山脉南麓的大板石岭、三长旗岭和枫叶岭,汇于三岔子(现江源),途中又有八条较大的水系流入。


她穿山越岭,一路欢歌,一路壮大,流入通化的时候已经是一条气势磅礴的大江了。

通化县快大茂镇这座美丽的小城中有一条河叫蝲蛄河,满语叫加而图库河。这是一条发源于龙岗山脉通化县四棚乡头棚村小东叉、窟窿杨树的河,携着二十四条三级河流于快大茂镇河口村注入浑江。这是一条因孙良而有了故事的河。向阳的河边有一块卧牛石,上有四百年前挖参鼻祖孙良留下的诗章,孙良的墓穴、石像都坐落于蝲蛄河旁。

据《通化县志》记载,清初时,山东莱阳人孙良因家乡山东连年大旱,饥荒四起,母亲罹患重病,卧床不起。为救助乡邻和病中的母亲,他只身一人勇闯关东,到东北长白山挖参。后因艰苦恶劣的自然条件,为寻丢失的结拜兄弟,夙志未达,客死在蝲蛄河边。当地百姓为了纪念他,在山坡上为他修了老把头庙。民国初,此地住户逐渐增多,人们感于孙良的故事,口口相传,把“老把头坟”叫成了地名。新中国成立后,因浑江水流经此地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湾流,所以又改名为湾湾川。至今,“老把头坟”仍为人们所熟知。


相传清太祖努尔哈赤带兵打仗时在此驻扎,看到这里山上长满了花曲柳树,便把此地命名为“快大茂”。“快大茂”是满语,意为花曲柳树。穿过小镇的蝲蛄河曲曲弯弯,在就要流进浑江时的岸边,孙良的墓穴就坐落在这里。墓穴后面屹立着他的石像,墓碑上刻着“采参祖师孙良之墓”。据《吉林省通化县古迹志》记载:“孙良具有忠厚守信、友善乡邻、孝敬母亲、吃苦耐劳的精神品格,他不畏艰难险阻,寻山挖参为母治病,后又因寻找结拜兄弟而客死他乡”。所以,孙良以他的大孝大忠、大仁大义备受后人尊崇,赢得了“把头爷”的尊称。

二.灾荒

孙良的石像高大威猛,左手拿着一根索拨棍,精神矍铄,苍髯如戟。当你抬起头望向他的瞬间,时空仿佛回到了四百年前,一个年富力强的英俊后生向我们走来……


山东莱阳穴坊镇西富山村有一家军户,据说是在明代洪武年间从云南迁至这里守海防的,他们也开荒种田。孙氏家族在村里修建了祠堂,家族子孙都在祠堂上学。孙良是孙氏族谱里记载的第十二代子孙,生于1620年前后,祖上世代文人居多,使他在浓厚的文化气息下颇受熏染,自幼就熟读诗文。他二十岁时正值明末清初,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莱阳一带又天灾连年不断。整个莱阳饿殍遍野;清兵攻陷莱阳,黎庶如蝼蚁般死于兵祸战事,而突如其来的地震又将民众推向无处安身的境地。

孙良一家数十口人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之中,不是饿死就是殁于兵祸,孙良和娘、媳妇也朝不保夕,母亲的病更让他心急如焚。

一位好心的郎中知道他是个孝子,仁义忠厚,便无偿为其母诊病。诊脉后,无奈地告诉孙良其母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见他悲痛欲绝,郎中便出了一个无奈之方:“关外有一高山,山上长年积雪,山顶上有湖泊大的一池碧水,人们称之为天池。天池水滋养了长白山脉,山里生长着各种珍奇草药。其中有一种神草叫人参,当地人管它叫棒槌,此物价格昂贵,能使人起死回生。如果能寻到,你娘就有救了。不过,关东山离咱们这有几千里,路途遥远,既要跋山,又要涉水。海路波涛汹涌,遇到风暴,将命悬一线。关东的山荆棘丛生,有狼虫虎豹出没。就怕你有去路无回路啊!”听了郎中的话,孙良于绝望中看见了一丝希望。

时值初秋,看着奄奄一息的老娘,又想到村里那些病卧在床的乡亲,孙良下决心独闯关东,挖参救人,一来尽人子之孝,二来也赈济乡邻。他收拾好行装,含泪告别了病床上的母亲和新婚不久的妻子及族亲,踏上了闯关东之路。

三.明志

俯看长白山脉形态与鲛龙相似。满人世代在这里兴起、延续、生存,一直把长白山看做是他们的根基之地。满清入京后,朝廷认定长白山是大清龙脉所在,作为皇家私有之地封禁起来,不允许民间百姓,尤其禁止汉人擅自进入挖参、狩猎。清王朝派重兵对长白山严防死守,抓到进山挖参者一律送官处以极刑。但是,也有被生活所迫者冒着生命危险,偷偷进山采些山货,有幸者挖到山参,辗转拿到营口或吉林船厂卖掉。很多人为此丧了性命。

启程那天,村里的大人、孩子都拿着家里仅有的一点吃食来为他送行。一位有病的族亲大娘一直拽着孙良的手不放,嘱咐他采了参就赶紧回来,别让老娘盼瞎了眼。一位拄着拐杖的老爹嘱咐他路上要躲避官兵盘查。一个光着屁股的男娃跟在孙良后面问:

“我奶奶肚子里有一个大包,娘说这病治不好了。孙大叔要是能采回神药,能不能送给我奶奶一点?”孙良听了孩子的话重重地点头答应了,小男孩乐得抱住孙良的大腿不放。到了要告别的时候了,他大声向众乡亲允诺:一定不负重望,征途纵有千难万险,也要采到神药给乡亲们和老娘治病。他说完刚要转身离去时,远处传来妻子的喊声:“等等——”他定睛望去,只见妻子背着老娘,肩上挎着一个包裹急急跑来。未等妻子来到跟前,他就跑过去接下母亲。本就虚弱的母亲见到儿子时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两眼泪如泉涌。妻子摘下肩上的包裹递给孙良,说这是她和娘赶了几个晚上为他做的衣裳和鞋,还有路上的吃食。歇息过来的娘拽着儿子的手只说了一句话:“儿啊,娘拦不住你,那就去吧!要活着回来!娘和乡亲们都等着你回来!”孙良的眼泪夺眶而出,向母亲和众乡亲说了一句“告辞”,转过头,向着他要去的方向坚定地走去。


四.漂泊

孙良随着闯关东的人群在山东金口古镇码头上了一艘木帆船。海上风大浪涌,常可见被风浪掀翻撞碎的船板。在海上漂泊了很多天,他随身带去的食物早已荡然无存,同行的人也都食光水尽。孙良回望来路,似有被无边无际的大海吞没之感。他念及家中老母和媳妇,心想,如果自己葬身海底,病魔缠身的母亲怎么办?想到此,他忍着饥饿,用力睁大双眼望着前方,心中尚存的一线希望还在。海浪不断地向木船打来,木船在浪尖上起起伏伏。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看到远处模模糊糊的景物越来越清晰,村庄变得明朗了,屋顶的茅草在风中飘着,几处炊烟徐徐与白云相接。他激动地大声喊:“到了!到了!我们快到岸了!”

木船终于在一个叫安东的地方靠岸了,孙良谢过船老大,顾不上一路颠簸,连夜一路打听,沿着鸭绿江逆流往长白山奔去。途中翻过一座座高山,涉过一条条河流,沿路乞讨,饥不择食。走在无人烟的地方,渴了就喝山泉水,饿了就吃野果子。他一路打听一路学习,了解长白山的自然情况,学习辨别野山参的品相和人参的采挖、储存方法。

就这样,孙良边走边学,整整走了七七四十九天,先到宽甸,经桓仁,终于来到了清代皇家的采参山场通化。他整理一下褴褛的装束,面向家乡高喊:“娘啊,儿子闯到关东了,看见长棒槌的大山了。娘有救啦!”接着,面向长白山“扑嗵”一声跪下,声音嘶哑、颤抖、哽咽地说:“神山啊,有了你,俺娘就有救了!”他虔诚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满怀希望地向大山深处走去……


五.结义

孙良一直在“额勒敏”(今通化县二密镇)、“哈勒敏”(今通化县哈泥河浑江流域)、通化县大川村岗山岭这些清代皇家正白旗采参山场里采参。山里古木参天,草没人高。白天,高大的树木遮遮天蔽日,时时要防备猛兽的攻击。夜晚,躺在湿漉漉的草丛中,天高夜黑,远处不时传来虎啸狼嚎,近处鼠窜蛇扰,蚊叮虫咬。他常常感觉自己就像一叶扁舟漂浮在茫茫大海之中。一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家里,病重的母亲拉着他的手不放。看到他拿出了新鲜的人参,迫不及待地吃起来。不足一个时辰,就像一个健康的年轻人,能下地干活,也能下厨做饭了。他吃着老娘蒸的馒头,散发着一股股麦香。梦醒了,他的眼角湿湿的。

一连十几天过去了,孙良连人参的影儿都没见到。在山外只见到过采参人用楸树皮和苔藓裹着的人参。可山里杂草丛生,他一直没见过人参的叶片长什么样,怎能采到参呢?这一天,他在山里转着,突然,看见前面一棵大树下躺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他确定不是巡山的清兵后就跑了过去,竟是一只大黑熊。孙良转身就跑,却来不及了,黑熊已经向他扑过来。急中生智,他从一陡坡滚了下去。没料到,那熊也跟着滚下山坡,被挂在了一棵树上。孙良一直滚落坡底,摔昏在一块大石头旁边,头上流满了鲜血。三天后,孙良熊口逃生,是被一位名叫张禄的山东老乡给救的。他忍着疼痛站起身来,给张禄深深一揖,感谢救命之恩。经交谈,得知张禄也是因为生活所迫来闯关东进山挖参的。二人一见如故,于是便结拜为生死兄弟。他们以草代香,用树叶满盛泉水为酒,面西而跪,对天盟誓:“我二人结为兄弟,从今日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同心协力,不离不弃。死生相托,吉凶相救。天地作证,誓不相违。”

孙良长张禄一岁,结拜后,孙良为兄,张禄为弟。兄弟俩选了一处背风向阳的山坡搭建了一个能够安身的地戗子(窝棚),又准备了一些进山挖参用的简单工具。他们用山里的硬杉木一人做了一根索拨棍,既可防止野兽侵袭,雨天路滑又能兼做拐杖。他们把从家里带来的红绳和铜钱拴在一起带在身上,红线避邪,铜钱镇宝。俩人又交流了在山外听来的挖参经验。孙良听人说进山挖参讲究寓意顺当吉祥,去单回双。挖参人视人参为人,挖参回来加上人参成双数,表示进山挖到了人参,满载而归。张禄告诉孙良,山里有一种灰色的鸟,比麻雀大点,嘴壳是黑色的,叫棒槌鸟,经常守护在有人参的地方,以人参籽为食。人参籽很硬,棒槌鸟吃进去之后,人参籽经鸟腹泡胀,再随鸟粪排在山林之中,遇到适合的环境生根发芽,就能长成一株新参。所以,进山的人一旦听见棒槌鸟的叫声,循着叫声就能找到人参。

一切准备就绪,孙良和张禄分别去了两个不同的山场挖参。临行前兄弟俩约定,不管挖没挖到参,每三天二人都要在戗子里见一面。

进山后,孙良像篦头发一样在树下的草棵里搜寻 着。 走一会就停下脚步侧耳听听,希望能听到棒槌鸟的叫声。 他采了些能吃的野菜、野果,在山涧喝足了水,继续往林子里走。 眼见着太阳落在山尖上了,他找了一个背风的山坳,把身上的袋子扔在一块很平的石头上,又到四周割了些干草铺上,准备在这过夜了。 就在他挥刀割草的时候,惊飞了一只草丛里的鸟。 那鸟在周围飞了一圈后落在孙良眼前,引逗他来到一棵树下。 小鸟用它那黑色的尖喙在一株植物上叨着叶子中间红色的籽粒。 孙良定睛一看,顿时喜出望外,这大概就是棒槌鸟吧? 那红色的籽应该就是人参籽。 他虽喜,却没有急于惊动小鸟。 他想等小鸟吃饱后再去挖参。 太阳快要落到山的后面,那只鸟才欢快地飞走了。 孙良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那株人参面前,仔细地观瞧着这棵他日思夜想的神草。 人参的叶子是椭圆形的,复叶像手掌,中间有三片一般大小的叶子。 这棵人参大约二十五片叶子,果实大而多,这大概就是五品叶参了,他要牢牢记住这棵神草的样子。 在长白山里,五品叶的山参也是罕见的。 孙良从兜里掏出红线,轻轻地系在人参上,用签子小心翼翼地往外挖这棵参。 参须很细,挖起来很费劲。 人参只有全须全尾才好,他生怕弄坏一根细细的参须。 几个时辰过去了,还有很多人参须没挖出来。 天渐渐黑下来,他怕把人参须弄断,准备第二天接着挖。 这夜,他就守在这棵人参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生怕人参跑了。 入夜,秋天的山林很是清冷。 但因为终于找到了人参,他兴奋不已,大声地呐喊着,山谷里回荡着孙良的声音。 他要让远在山东的老娘听见,让乡邻听见,与他一起分享这幸福。 深夜,孙良躺在那棵五品参的旁边慢慢睡去。

梦里,一杆长枪直抵住孙良的后背,身边围着巡山的清兵,脚上被拴上了冰凉的铁链。这凉凉的感觉突然从他的脸上滑过,孙良猛地惊醒。借着月光,他看见一条巨大的莽蛇刚从他的身体上爬过去,迅速游走了。他被吓得睡意全无,索性坐起来等待月儿西沉。

天刚刚亮,孙良就开始挖了。直到中午,才完好无损地把人参挖出来。他将人参平放在地上,细细地欣赏这日思夜想的宝物。看着,看着,他感到这棵人参酷似人形,身躯颀长,双腿旁伸,茎叶如掌,掌有五叶,散开的参须如女人飘飘的裙裾。看着,看着,那棵带着泥土芳香的人参仿佛在他眼前舞起来。孙良被眼前的喜悦陶醉了。他想,这一定是传说中的人参姑娘为穷苦人送福来了。太阳升起,他把那棵人参用树皮包好,外面又用红布包了一层,揣在怀里。想着到了和兄弟张禄见面的时间了,他的脚步轻快,兴高采烈地往戗子方向走去。

孙良准时回到了戗子,见到张禄也是满载而归,俩人兴奋不已。他们在山涧接了一捧水当酒喝,算是庆贺。

时间一天天过去,兄弟俩挖了很多人参。俩人商量着最后再挖三天就打道回府,回家安置好以后,再带领更多乡亲回到长白山挖参,让更多的穷苦人过上好日子。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了,又到了兄弟俩会合的日子。孙良顺着山上的小路急急地往戗子赶。途中他又听到了棒槌鸟的叫声。放眼望去,不远处有一只棒槌鸟正在吃着红色的人参籽。孙良跑过去一看,眼前出现了一片枝叶非常茂盛的人参,每棵人参叶片间都顶着红红的果实,最大的一棵竟是六品叶参。来不及多想,他一心想把这棵六品叶参挖出来。就在给人参系上红线的时候,他犹豫了。把这棵参挖出来就得耽搁到明天,张禄兄弟如果见不到自己回去,一定会着急。想到这,他毅然放弃了这棵罕见的大货,趁着月光往戗子奔去。

回到戗子的时候已是半夜,孙良大声地喊着:“张禄兄弟我回来了!”连喊几声,戗子里没有回音。他仔细查看了戗子周围,没有张禄回来的迹象,以为张禄未见他归来,出去寻他了。孙良摸黑跑出戗子,朝着不同方向,不停地大声喊着:“张禄兄弟,我回来了——”许久不见张禄应答,孙良心里涌上了一丝不祥的感觉。

孙良收拾着行囊,来时带的衣物都被山里树枝刮破了,娘和媳妇给他做的两双鞋早就磨烂了,身上穿的都是向山外采参人讨要的旧衫,脚上穿的是草编的鞋。行囊里装满了一些晒干的山货,各种蘑菇、山菜,还有几棵灵芝和一小把乌拉草。他想让老娘和乡邻们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关东三宝”。他用满是血道的大手摸着粗糙脸皮上的胡须想,老娘还能认出他吗?打算等张禄回来,俩人合计一下,卖点干蘑菇,每人买一套旧衣服换上,再把胡子刮一刮。想着今后仓里有麦、圈里有畜、桌上有肉,老娘无恙,媳妇贤淑孝顺,一家人一起过着好日子,孙良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甚至,他还想到了乡亲们都聚在他家,急不可耐地想看他带回来的神草。想到此,他的心里美滋滋的。


秋日的清晨云淡风轻,山梁上现出了鱼肚白。张禄还是没有踪影。孙良等不下去了,他在戗子外不停地踱步,心里断定兄弟张禄一定是迷路或是遇到了危险。他把俩人挖的参和各种晒干的山货藏好,顺着张禄走的方向找去。

六.绝命诗

“张禄兄弟——张禄兄弟——”孙良声嘶力竭地喊着,只有大山发出了空旷的回响。他找遍了山里的沟沟岔岔,在满是荆棘的山路上走了一天又一天,身上、脸上被尖刺划出了血。攀爬石壁时,一双手被带刺的枝条刮烂。他一路上都在想,张禄是他结拜的生死兄弟,在一起挖参的日子里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离不弃。他发誓,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兄弟张禄找回来,一同回山东老家见爹娘。

“张禄兄弟——张禄兄弟——”孙良嗓子喊出了血,疼得连水都很难咽下。他步履蹒跚,忘了饥渴,忘了疼痛,恨不能把大山上的植被都翻上一遍。

这一日,他实在走不动了,想歇息一会。正在这时,忽然刮来一阵大风,树林里响起了“咔嚓,咔嚓”的声音。孙良又惊又喜,以为是张禄,刚喊了一声“张禄兄弟”,就见一只猛虎向他扑来。他猝不及防,举起手中的索拨棍向老虎打去,不料身体虚弱,举起的索拨棍掉到了地上。眼看着老虎又扑过来,他索性闭上眼睛,嘴里念叨着:“张禄兄弟呀,老兄对不起你了,刚刚结拜为兄,为兄就把你丢了。今生你我缘分已尽,若有来世,我们再续此缘吧。你若还在人间,有幸回到老家,替我去看看我那病重的老娘。”说完了他要说的话,感觉身边一片寂静,他便眯眼偷看,老虎却没了踪影。他长喘了一口粗气,顾不上思虑老虎为什么不吃了他,爬起来继续翻山越岭地去寻张禄。

孙良爬过一道大岭,一座悬崖横在面前,他已顾不上崖上突兀的石头和带刺的树枝,双手抓住向上攀援。过了悬崖,又被一条山涧挡住了去路,他不加思索地跳进冰冷的水里,待游上岸后,他的腿被刺骨的山水泡得麻木失去了知觉,无力站起。无奈,孙良就向前一点一点地爬行,膝盖磨破了,指甲磨出了血,脸上被刮得一道道血印子。爬了很长时间,在一块很陡的石头上,再也无力前行,脚下一滑滚进了山坳里。

他醒来时已经躺在一条小河旁,两条腿泡在河水里,膝盖磨出的血染红了河水。三天三夜过去了,始终不见兄弟张禄,孙良心里难过极了。他喘息一会,使出最大的力气翻过身,想爬出小河。可是,任凭他怎样挣扎,身体都无法动弹。他强忍着饥饿和疼痛喝了几口河里的水。这时候从石头缝里钻出一只蝲蛄,饥肠辘辘的他竟生吃了它。过了一会儿,孙良觉得身上有点力气了,坚持爬到河边一块卧牛石旁。眼见着身体不支,四野无人,他彻底无望了,咬破手指,在卧牛石上写下了一首诗:

家住莱阳本姓孙,飘洋过海来挖参。

路上丢了亲兄弟,顺着蝲蛄河往上寻。

三天吃个蝲蝲蛄,找不到兄弟不甘心。

嗣后有人来找我,顺着此河往上寻。

入山再有迷路者,我当作为引路神。

写完,他再次昏倒,永远闭上了眼睛。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位石匠上山采石,发现了卧牛石上已经风干了的孙良的尸骨和他留下的斑驳血诗。老石匠知晓逝者是不寻常之人,对诗中那满是辛酸、满是仁义、满是大爱充满感动,用随身带的钢钎,将孙良留给后人的绝命诗一字一字凿了出来。老石匠把孙良的遗骨收拢到一起,在卧牛石旁,将孙良头骨朝山东的方向埋了。老石匠边培土边说:“仁义的山东兄弟歇息吧,你的魂儿就跟着云彩一起走吧,怕是家里的亲人都等着你盼着你呢!”

老石匠将随身带着的酒葫芦里的自家烧锅酒洒在坟头上,四周飘起了浓浓的酒香……


七.尾声

孙良临死前用尽他一息尚存的力气写下了一首绝命诗,这首诗已经在世上流传了四百多年。

他虽不是第一个进山挖参的人,更不是日后某个参帮的头领,但是,他却受到了世世代代人的追忆、传颂。人们亲切地称他老把头、采参祖师、长白山神。他成了人们心中的神。人们时常会在梦里见到他,听他讲诉挖参的艰难;听他拜求放山人帮他寻找兄弟张禄;听他托咐采参的老乡回山东时莫忘了替他给老娘坟前敬上一棵人参,告慰他那可怜老娘的在天之灵;听他嘱咐上山挖参的人如果迷路,一定喊他来此引路。孙良的精神品格感天动地,长白山放山人将他奉若神明,参帮们每每进山都先要用三块石头搭成老把头庙,上香献祭,跪拜祈求老把头保佑他们平安。

当你踏进长白山老林子里,到处可见供奉孙良的山神庙。孙良的生日是农历三月十六日,为了纪念他,从古至今,凡是做与山林相关生意的人,到了这一天都会祭拜他。后来,人们就把这一天称为“老把头节”,成了长白山区一个重要的民俗传统节日。

一个人可以卑微,也可以高尚;可以平凡,也可以超卓。孙良原本只是一介平民,因为兵荒马乱,因为穷困潦倒,因为老母重病,而饥寒交迫,困苦无助。然而,漫漫长路并没有挡住他尽“孝”行善济天下的决心。因为寻找丢失的结拜兄弟,他放弃归家为母治病,历经艰难险阻直至生命终结。读着卧牛石上孙良留下的绝命诗,那尊高大的石像顶天立地。

奔腾的鸭绿江水经久不息,日夜流淌,朵朵浪花汇聚一起,流向大海。古老的故事如廊下的风铃,不断地摇唱出新的乐章。

借臧克家的一段话结束此篇: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通讯员:杨芳

主审 | 王远洋 审核 | 李蕴涵 编辑 | 刘佳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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