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春娟
元宵节,又叫上元节、元夕、灯节,这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也是一元复始、大地回春之夜。它是过年的延续,除夕春节过后,喜庆余绪犹在,人们意兴未尽,在元宵节又掀起一个庆祝的高潮。
若说春节习俗重在系列祭祀礼仪,那么元宵则重在“闹”字,“火树银花不夜天”,闹他个三天三夜。邓云乡先生在《红楼风俗谭》中言及元宵习俗,用了一个词“金吾不禁”,“执金吾”,古代官名,专司打更敲鼓、夜晚巡逻,以禁夜行。元宵节前后三日,开禁,值夜的人放下责任,啥都不管了,一任老百姓去闹。元宵节是中国古代民间“狂欢节”。
“五子闹元宵”是民间艺术常见题材,凸显一个“闹”字,整百个孩子,千姿百态,各种闹法,舞狮子、耍龙灯、踩高跷、跑旱船、猜灯谜……与此同时,商贾云集,遍布街衢,说不出的热闹繁华。
清人让廉所编《春明岁时琐记》,记载了当时元宵盛况:“正月十五为上元节,祭神以元宵为献,俗谓之灯节。三街大市,前后张灯五夜。……此五夜,凡通衢委巷,灯光星布珠悬,皎如白昼,喧阗彻旦。人家铺肆,筵乐歌吹。市食则蜜食、糖果、花生、瓜子诸品果蓏。王孙贵客、士女儿童,倾城出游,谓之逛灯。车马塞途,几无寸隙。茶楼则低唱高歌,酒肆则飞觞醉月、笙簧鼓乐、喝彩狂呼,斯时声音鼎沸,月色灯光,而人不觉为夜也。”
南宋辛弃疾之《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亦见流光溢彩,鼓乐箫歌,表面看一派歌舞升平气象。闹元宵习俗大概也与有宋一代的市井繁华有关系吧,这是我的猜测,并无根据。
直至正月十七,落了灯,撤下过年祭祖敬神的案供,年也就算过完了。东风送暖,春回人间,生活恢复至原有秩序,开始一年当中新的忙碌了。
过年不只限于除夕、元月初一(春节)两天,而始自腊八,延至元宵,几近两个月时间。正是冬藏已毕的农闲时分,又值大自然由极寒向阳春的过渡转折期,在这样一个特定时间段举行系列仪式,庆祝一年来的顺遂平安,表达对未来的美好诉求,祭奠先祖,慎终追远,融寓教于乐、调整休息为一体,实在各种意义都有了。节日习俗,承载着中国古代先民了不起的生活智慧,“是一个民族集体创作的生活的抒情诗”(汪曾祺语),是自然与人文的统一。
思绪悠悠,不觉又想起儿时元宵节,则又是另一番情形了。
元宵节是灯节,是挂花灯的日子。可我们小时候是没有花灯的。母亲会用豆面捏成各种形状的灯,猪、鸡、羊、狗、蛇等,十二生肖的灯差不多都有。一般是在动物的背上因势随形地捏出个长方形的边沿来,算是碗儿,可以盛上点蜡烛油,中间插上灯芯,点上就可燃烧一段时间。
母亲会嘱咐我和弟弟,拿着豆面小灯到处照照,猪圈、鸡窝、粮囤,以祈愿来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那时候村子里还没有安上电,豆面小灯在院中、厢房中荧荧亮着,一跳一跳的,说不出的美,说不出的神秘。
等那点烛油燃尽之后,灯就灭了。母亲会把蜡烛油燃烧过的地方切掉,剩下的还要再吃呢。一般是切成片,放到大白菜里炖炖。那豆面片有点面、有点香,还是挺好吃的。
过元宵的时候,母亲还要做几个大花馍,我们那里叫“圣虫”(谐音“剩虫”)。模样活灵活现,是盘在一起的蛇的形象,身上压上花纹,有蛇形的头,嘴里要衔着切开的枣片,那是舌头。这“圣虫”是要上供的,也取有“剩余”的寓意,年年有余。想来传统农耕时代,家家户户是没有多少富余的,青黄不接倒是常态,年年有余就变得那么令人渴望和期盼,遂演化成一种集体的民族心理。鱼因与“余”谐音,也成了美好的象征。年画中,穿着肚兜儿、抱着一条比人还大的鱼的形象,是多么喜庆和深入人心啊。
没有花灯,没有灯会。农村的娃见过什么呢。
记得后来上了大学,有一年寒假是正月十五之前就开学了。在我上学的聊城市中见到一些花灯,那应是我记忆中第一次看到那么多花灯。那些花灯的样子很古典,并不花哨,就是想象中的样子。当时是和谁一起专门去看的,还是偶然路过,都已经不记得了。时间过得好快,大学毕业都三十年了。
小时候没有花灯,我们玩滴滴金儿。滴滴金儿不响不爆、只喷金灿灿的火星子,应该是不值钱的,哪家都会给孩子买几把。用纸卷着点铅笔屑样的黑色粉末——至今我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成分,圆珠笔芯般粗细,一拃来长。一头是空的,用手捏着,另一端点上,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有时候很多孩子在一起玩,手里都拿着燃烧的滴滴金儿。飞舞着,划圈,举起跑着,像长龙。夜那么黑,滴滴金儿那么亮。真快活。
有一年元宵节,傍黑天了,我把滴滴金儿贴在大门两边过道的墙上,贴了两溜,就等着小弟回来,我们好一起点上。左等右等,小弟不来。等我再一次出门看时,小弟回来了,头上扎了一圈绷带。我哇地哭着跑回家,告诉母亲,小弟头破了。等问明白小弟的头是让小松打的,我疯了一般跑到小松家门口,等着小松回来,好堵住揍他。打仗亲姐弟,一点不错。那个元宵节我不记得是怎么收场的了。
一转眼,四十余年过去了。
(本文作者现供职于山东财经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