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小姑她会不会觉得我们凑钱这事儿没必要？”堂弟海生靠在座椅上，声音很低。
车里顿时安静下来。
窗外是村里的老路，坑坑洼洼的，车轮压过去颠得人直晃。路两边的杨树已经没了当年的茂盛，不远处还能隐约看到几间破旧的土坯房。说实话，这条路我已经走了几十次，可每次回村，心里总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2035年了，村子变了不少。
我转头看了看车里的几个人，堂姐阿兰盯着窗外发呆，堂哥建军一脸疲惫地靠在座椅上，海生倒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他刚才那句话却让我心里堵得慌。
“别想那么多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这事儿我们早就商量好了，别自己吓自己。”
海生点点头没再说话，可我知道他心里也没底。
毕竟，这次回来，不只是为了小姑儿子建平的婚事，还为了让小姑过得轻松点。
车停在村口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三点，太阳很大，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
村口的老槐树还在，树下蹲着几个小孩，正推着一个破旧的铁环玩。看到我们下车，他们一哄而散，跑得比兔子还快。
堂姐阿兰伸了个懒腰，感慨道：“哎呀，好多年没回来了，村子变了不少啊。”
我看着那颗老槐树，心里却想着，村子是变了，可人呢？
小姑家的院子还是老样子，墙角的杂草都快长到膝盖了，门口挂着几件旧衣服，风一吹，晃晃悠悠的。
小姑早早地站在门口，看到我们赶紧迎了上来，脸上的笑容看着让人心酸。
“哎呀，你们可算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建平这事儿多亏了你们啊！”
她拉着我们一个个地挨个问候，嘴里说着感激的话，可我却觉得她的手劲儿比以前小了很多。小姑今年刚过60，可看着比同龄人老了不少，头发花白，脸上皱纹也深了许多。
“说啥呢，小姑，咱是一家人，哪来那么多客气话？”堂哥建军笑着接过她手里的提篮。
小姑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眼角有些湿润。
院子里摆了两大桌饭菜，都是家常菜，但每道菜都做得很用心。小姑忙前忙后，嘴里不停地问我们：“饭够不够？菜合不合口味？”
“够了够了！”堂姐阿兰笑着说，“小姑，你歇会儿吧，我们自己来。”
小姑看着我们，笑得合不拢嘴：“哎呀，你们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吃饭的时候，大家聊起小时候的事。堂哥建军提起小时候在小姑家打地铺的事，说那时候院子里铺一张草席，十几个人挤在一起，热得出一身汗，可也没人愿意睡床。
“那时候穷啊，”小姑接过话头，“哪像现在，家家户户都有楼房，谁还打地铺？”
“说得好像你家楼房让我们睡了似的！”堂弟海生开玩笑，“小姑，你看今天晚上咱还打地铺吧，就当重温一下小时候！”
小姑被他逗得直乐：“你们这些人啊，长大了也不安分！”
饭后，天边的晚霞烧红了半个天，小姑坚持让我们晚上住下。
“楼上房间都收拾好了，你们就住一晚吧，明天再走。”
“不要！”我们几个几乎异口同声地拒绝。
“打地铺！”堂姐阿兰抢着说，“小姑，咱还跟小时候一样，热闹！”
小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们这些人啊，真是没长大！”
夜里，堂屋里铺了一地的草席，七七八八的被褥堆在一旁。我们几个躺在一起，聊着聊着就开始回忆小时候的事。
“小姑小时候可爱管我们，谁不听话就揪谁耳朵！”堂哥建军笑着说，“我记得有一次我把她种的菜给拔了，她拿扫帚追了我半个村子！”
“那是你活该！”堂姐阿兰接话，“小时候小姑对咱多好，逢年过节还给咱做新衣服呢！”
“可不是嘛，”我接过话头，“那时候家里穷，小姑总是把好东西留给我们，自己却舍不得吃。”
小姑坐在床边，听着我们的对话，眼里满是笑意：“你们小时候皮得很，哪有这么听话！”
“那是因为你管得严！”堂弟海生笑着说，“小姑，你小时候对我们好，现在我们也得对你好啊！”
小姑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哎呀，你们都有自己的家了，别老惦记我。”
“惦记你是应该的！”堂姐阿兰抢着说，“小姑，你为家里操心了一辈子，现在轮到我们为你操心了！”
小姑没再说话，只是笑了笑，眼里像是含着泪。
那晚，我睡得很浅，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传来小姑轻轻的呼吸声，我闭上眼，脑海里却浮现出小时候的画面。
小时候，小姑总是把最好的留给我们，自己却省吃俭用。村里人都说，她这辈子太苦了，可她却总是一笑而过。
第二天一大早，建平的婚车队就出发了。
迎亲的场面很热闹，村里人都来了。新娘子穿着红色的礼服，笑得很开心，小姑站在一旁，眼里满是欣慰。
“总算盼到这一天了。”她轻声说。
婚礼一直忙到下午才结束。大家坐在院子里聊了会儿天，然后就各自准备离开。
“小姑，”我走到她跟前，“我们几个有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小姑一脸疑惑。
“跟我们来。”我拉着她进了屋，堂姐阿兰把一个盒子递到她手里。
“这是什么？”小姑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钞票，愣住了。
“这是我们凑的钱，”我说，“以后你就拿着用，别再省了。”
“不行不行！”小姑连连摆手，“这钱我不能要！你们现在都有家了，过日子也不容易，干嘛给我这个？”
“你拿着吧！”堂哥建军接过话头，“小姑，这些年你为家里操心太多了，这钱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小姑哭了，嘴里不停地说：“你们这些孩子啊，小时候我疼你们，现在反过来你们疼我了……”
我们几个围着她，心里却明白，这些钱远远不够弥补她这些年的辛苦。
晚上，我们又打了一次地铺。
小姑坐在床边，看着我们像小时候一样挤成一团，眼里满是笑意：“这次过后，你们就各忙各的吧，以后想回来，随时回来，家里永远有你们的位置。”
我躺在地上，听着她的声音，心里突然觉得很平静。
小时候觉得长大是件很遥远的事，可现在才知道，长大了也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去爱那些人。
只是啊，小时候一家人怎么走都走不散，现在却要用力才能把彼此拢在一起。
夜深了，大家渐渐安静下来。
小姑的呼吸声轻轻的，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
我闭上眼，心里想着，以后一定要常回来，别再丢下这个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