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子啊,你家大喜的日子,这么清静,怎么不见几个帮忙的人呢?”
王婶站在院门口,嗓门大得像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二婶站在堂屋里,堆着笑,嘴里还在硬撑:“哎呀,哪能啊!人早晚都到呢,咱家这场面,热闹得很!”
我站在院子角落的小板凳上,瞧着二婶那副情景,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有点解气,又有点说不出来的难受。
那年是1998年,二婶家大儿子要结婚。按咱们村的规矩,亲戚乡邻都得提前两天过来帮忙,搭棚、支灶、摘菜、杀鸡,忙得热火朝天才算是办喜事的样子。
可她家这次,院子里空得能听见风吹过的声音,除了几个厨子,连个帮忙打下手的都没有。
说实话,这场面,真是村里人早给她埋下的账。
二婶是个出了名的“甩手掌柜”,平时谁家有事,她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
前年我三叔家办喜事,我妈领着我和两个婶子,在厨房里忙得脚后跟不着地,洗菜、切菜、端盘子,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可二婶呢?人家坐在自家院门口,啃着瓜子,见了人还笑呵呵地摆手:“哎呀,我这两天腰疼,实在帮不上忙,你们多担待!”
我妈气得回家摔了一个碗,骂道:“她这是怕沾咱家喜气吧!”
去年夏天,我爸六十大寿,村里人都过来帮忙,就她一家推辞,说她家儿子感冒了,怕传染人。
大家心里有怨气,但面子上还是笑着,毕竟乡里乡亲的。可谁都知道,这事儿早晚能轮到她家。
这不,今天就轮上了。
二婶倒也不是个省事儿的主,见没人来帮忙,干脆挨家挨户去请人。
她嘴上一个劲儿地说:“咱们都是一家人,哪能这么见外呢?今天你们谁不来,我可记仇了!”
这话一出,村里人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她倒好意思提一家人,谁家办事儿的时候,可没见她露过面。”
“就是,这回轮到她家了,她倒知道一家人了。”
我妈也听见了这些话,一开始死活不愿意去,说:“咱们去了,岂不是让别人笑话?”
我爸却叹了口气:“唉,咋说也是直系亲戚,真没人过去,村里人还不得戳咱脊梁骨?”
说完,他就催着我妈收拾东西,带着我去二婶家。
我妈一路上嘟嘟囔囔:“你这是心太软,她平时那副样子,谁不知道?”
到了二婶家,二婶笑得更热情了:“哎呀,大嫂来了就好,厨房里正缺人呢!”
我妈脸上挂着笑,心里估计早骂开了,接过菜篮子就钻进厨房。
我跟在她身后,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妈,你不是不想来吗?”
她瞪了我一眼:“少废话,今天是咱家给老二家撑场子,别乱说话。”
那天晚上,我妈忙到手软,二婶却一直在门口招呼客人,脸上带着笑,可我瞧得出来,她心里也不痛快。
第二天是婚礼正日子,村里人都来了,热热闹闹地吃了席,可吃完就走,没一个留下帮忙收拾的。
二婶站在院子里,看着满地的狼藉,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了。
她一个人蹲在灶台边,默默地收拾着锅碗瓢盆,没再开口。
我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可没想到,婚礼结束后,家里却来了一个大反转。
那天晚上,我爸从柜子里拿出一封信,说是二叔生前留的。
信是托人送来的,二叔临终前嘱咐我爸:“等春生结婚的时候,把这信给她看看。”
在我印象里,二叔是个老实人,干活卖力,对二婶也好。可二婶总说他“没本事”,两口子没少拌嘴。
我爸把信送过去时,二婶正在收拾桌子。
她接过信,拆开一看,眼圈儿一下子红了。
信里是一沓皱巴巴的钱,还有一张泛黄的纸,字迹潦草,但能看清楚。
二婶念出声来:“……我知道你这辈子嘴硬心软,总爱逞能,可咱们做人,不能太自私。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多帮帮家里人,和咱们的兄弟姐妹处好了,日子才能越过越顺……”
念着念着,她的泪水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嘴里不停地念叨:“老二啊,你怎么不早说……”
我站在旁边,看着二婶那个样子,心里也不好受。
原来,二婶不是天生冷漠,她只是从小过惯了苦日子,学会了只顾自己,把心封得死死的。
她的自私和懒惰,其实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那天晚上,二婶坐在堂屋里,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我妈在厨房里做饭,突然对我说:“明天去二婶家,看看她缺什么,帮她收拾一下吧。”
我愣住了,问她:“妈,你不生她气了?”
她叹了口气:“哎,二婶这人啊,其实也不容易。她嘴上厉害,心里苦着呢。咱们帮她一把吧。”
从那以后,二婶的性子变了不少。
以前总看到她坐在门口晒太阳,现在却经常能见她提着篮子去别人家帮忙。
有人问她:“二婶,你这是咋了,突然变勤快了?”
她笑着回:“我家老二在天上呢,盯着我呢。”
这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可我知道,她是认真的。
慢慢地,村里人也开始接受了她的变化,三婶还开玩笑说:“二婶,现在你可成了咱村的模范了!”
二婶听了,抿着嘴笑,脸上多了一份从前没有的踏实。
又过了几年,她家的日子越来越顺,儿子媳妇孝顺,孙子孙女活泼,院子里总是热热闹闹的。
有时候我想,二婶的改变,不只是因为那封信,更因为她终于明白了,家人之间的感情,不是嘴上说说,而是靠一点一滴的行动积累起来的。
1998年的那个冬天,我站在二婶家的院子里,看着她忙着招呼客人,脸上带着真心的笑容。
我突然觉得,这才是一个家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