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说吧,这门亲事到底成不成?”

父亲的声音从堂屋传来,带着点酒后的粗粝,落在我耳朵里却像敲了钟似的,嗡嗡响。

这一声问得干脆,我却一下没听明白,筷子悬在空中,半天没敢动。

1986年,我退伍回到老家。

部队的四年把我从一个瘦弱的愣小子,磨成了个精气神十足的年轻人。

可再硬朗的人,回到家还是得把军装脱了,换上旧棉袄,干着大伙儿都看得见的活儿。

我家在辽东的一个偏远小村子,叫青河村。

村子不大,散落着几十户人家,日子过得清苦,土地薄,大家守着几亩地,勉强混个温饱。

父亲是个实在人,干了一辈子农活,靠着勤快和能吃苦,活成了村里的一根顶梁柱。

可这根柱子几年下来也撑不住了,背驼得厉害,手上的老茧深得像刀削过一样。

我走进院子的时候,父亲正蹲在堂屋门口抽旱烟,看到我背着行李进来,他只是咧了咧嘴,吐出两个字:“回来了。”

那天晚上,母亲特意炖了鸡,说是给我接风。

鸡肉炖得烂乎乎的,汤里飘着层厚厚的油花。

这在村里算得上奢侈了,可我吃着却有点不是滋味。



饭桌上,父亲头也不抬地问我:“公社那边安排你了吧?”

“嗯,宣传干事。”

“这工作不错,轻快。”

他点了点头,低头又剥了个鸡腿。

我知道父亲话不多,可那天他的沉默让我觉得他心里憋着什么,果然,等到他喝完最后一口酒,话就来了。

“沈家闺女文秀,你也认识,沈叔家条件好,人也实诚,我寻思着你们俩差不多,就给你定了。”

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可我的心却一下子沉了。

“啥?爸,你这事儿怎么不跟我商量?”

“商量啥,这事儿没啥好商量的。”

父亲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心里憋着火,筷子一扔,站起来就往外走。

外头天冷,呼啸的北风吹得人脸生疼。

我缩着脖子蹲到院子里的槐树下,点了根烟。

月光洒在地上,像一层薄霜。

我盯着那棵老槐树发呆,想起小时候的事儿。

文秀是村里有名的好姑娘,文静懂事,学习也好。

小时候我和她一起上学,走在路上,她总背着个小书包,低着头,小声叫我“启山哥”。

她的性子太安静了,和她在一块儿我总觉得憋得慌。



后来我参军,她没考上高中,留在村里帮家里干活,听说还养了几头猪。

我不是瞧不上她,只是觉得我们俩不是一路人。

第二天一早,我拎着行李去公社报到,心里却一直压着这事儿。

宣传干事的工作不轻松,天天跑村里贴大字报、开广播会,骑着自行车一跑就是十几里。

可再忙,心里那根刺还扎着。

晚上回到家,母亲正在灯下纳鞋底,看到我回来,抬头问:“你爸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得咋样了?”

我没吭声,低头喝了口水,她叹了口气:“你爸也是为了你好,沈叔家对咱家有恩,这事儿你别驳了他面子。”

我抬头看着母亲昏黄的脸,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可没想到的是,这事儿还没完。

第三天,沈叔亲自上门了,拎着两瓶酒,坐在堂屋里和父亲聊了半天。

他一见到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启山啊,文秀可是个好姑娘,咱们两家结了亲,以后你们在村里也能互相照应。”

我心里一阵烦躁,可不好当面拒绝,只能勉强挤出个笑脸。

沈叔临走时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爸这事儿办得对,文秀的事儿就这么定了。”



我送他出门,站在院子里吹着冷风,心里堵得慌。

可更让我意外的是,晚上文秀竟然亲自来了。

她站在院子里,穿着件旧棉袄,脸冻得通红。

“启山哥,我听我爸说了,你心里是不是不乐意?”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不是……不是不乐意。”我支支吾吾地解释,心里却说不出的别扭。

她看着我,眼圈红了:“启山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也不想勉强你。”

她的话让我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天晚上,她走了,我坐在屋里发了半宿的呆。

后来,我听村里人说,文秀和镇上一家砖瓦厂的工人春生好上了。

春生家里穷,父母早年去世,他一个人撑着家,听说人不错,可沈叔一直不同意。

可谁知道,一个月后,村里传来消息,文秀和春生定亲了,沈叔气得连着几天没下地。

更没想到的是,春生竟然找上门来,求我帮忙让沈叔同意这门亲事。

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你们家的事儿,找我干啥?”

春生低着头,脸涨得通红:“启山哥,我是真喜欢文秀,可沈叔看不上我家穷,您帮我说说好话吧。”



我盯着他半天,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去找沈叔,话还没说完,他就摆了摆手:“启山啊,这事儿你别掺和,文秀的命是我给的,她得听我的。”

我想劝,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只能叹了口气。

这事儿折腾了大半年,最后文秀还是嫁给了春生,可没过两年,春生因为厂里的一次事故摔伤了腰,干不了重活,文秀一个人撑着家,日子过得苦巴巴的。

我听说后,心里不是滋味,可也帮不上忙。

再后来,我因为工作调动去了县里,在一次会议上认识了秀梅。

她是县宣传站的干部,性子直爽,和我一见如故。

我们认识不到半年就定了亲,婚礼那天,父亲背着手站在院子里抽着旱烟,嘴里念叨着:“这回总算放心了。”

我走过去喊了声“爸”,他回过头看着我,眼里突然湿了。

我咧开嘴笑了笑,却发现自己也有些哽咽。

生活总是这样,你以为它会一成不变,可它总能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你一个转弯。

可不管遇到什么,我始终记得父亲说过的一句话:“人得学会感恩,心里有了这份念想,路就不会走歪。”



我想,他是对的。

ad1 webp
ad2 webp
ad1 webp
ad2 we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