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国战就这样打的呀
1937年11月1日,邓锡侯、孙震乘火车到达娘子关前线,见到了黄绍竑。问黄绍竑川军的作战位置在哪里,黄绍竑竟然说他也不知道。
事实上,由于日军迂回部队已威胁后方,黄绍竑被迫采取的是一种填坑式战法,川军一下车,不管一个团还是一个营,都先调去前线抵挡一番。邓、孙两军的通信部队极不健全,旅、团均无通信兵的编制,旅以上才有无线电,加上又是逐次零星使用,黄绍竑早就失去了对川军的掌握,他自己还盼着邓、孙能早一点把“失踪”的部队给找出来呢。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邓、孙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当下便驱车继续前行。车开了一段路,终于看到士兵了,但全都是从娘子关败退下来的兵,已成“兵流”,情形非常狼狈。也就在这个时候,王旅等部才得以与邓、孙会合,邓、孙也才通过他们大略知道了战场的大致情况。
在王志远旅开至前线后,童澄旅也到达了阳泉火车站,那时大量从前线退下来的友军败兵就已拥塞于火车站,把个小小的阳泉火车站挤得乱成一团。童旅和王旅一样,既不知道娘子关已经失守,退至阳泉的友军就是守娘子关的部队,也不知道战场到底是怎么摆的,敌人究竟有多少人,在哪个方向,敌人的正面侧面有没有友军。总之,在晕头转向的情况下,他们就又被黄绍竑直接派往东西回村“迎击西进之敌”了。
1937年10月25日那天晚上,童旅蹇国珍团的先头营发现东回村正在激战,便连夜向东回村驰援,谁知还没有接近东回村,这个营就被仿佛从天而降的敌人给包围歼灭了,蹇团的其余两营随后也被打垮。
次日,后继的王文振团在西回村以西的柏木井沟与敌遭遇。该团作战文书叶光文腰间斜挎着一个记录黑板,黑板瞬间被子弹击碎,但也让叶光文捡了一条命。他急忙和战友们四下散开,用步枪向敌人还击。
叶光文他们用的枪还是民国元年造的老式步枪,用了二十多年,枪已经很烂了,“根本瞄准都没有办法”。
过去打内战,纵使武器不行,只要往土堆或者断墙后面一躲,把身体遮住一部分,多多少少也能和对方抗衡。可是日军不一样,他们的轻重机枪火力极其凶猛,一分钟几百发子弹打过来,寻常土堆断墙难以起到遮蔽或掩护作用。叶光文后来想起当时的战斗,几有不堪回首之感:“我当兵最窝囊的就是娘子关这一战,打得最窝囊,连日本人什么样我都没看清楚,我们就死了几百人,摆在路上。”
日军很快就突入了王团阵地。打肉搏战,王志远旅还准备了大刀,王团连大刀也没有,只能用枪托与敌人搏斗。由于缺乏基本的近战武器,官兵就是再英勇无畏也无济于事。一名姓何的排长当先冲入敌阵,抓住敌人的机关枪与敌人对扯,结果另一个日本兵扑上前来,劈头一刀,就将何排长砍倒在地。
王团坚持了一天,到晚上趁着夜色才撤了下来。孙震军即便到军,师一级也没有野战医院,师、旅、团虽有卫生队,但战前都没有配属绷带所、担架队等更多的战时抢救力量,导致在战场上常有遗弃伤员的事情发生。王团撤退时,就有一名负轻伤的士兵伏卧在地,未及转移。日军清扫战场,通常都是无论死伤,见人就是一刺刀,然后去而弃之。这名士兵也挨了一刺刀,刺刀扎得很深,从后颈一直穿到前颈,但却没有致命。日军走后,当地群众出来掩埋尸体,见他余气未绝,即用临时绑成的担架将其送到了潼关后方医院。经急行救治,受伤士兵竟痊愈复原了。
童澄旅折戟后,曾甦元旅又在平定县城的西郊附近与敌发生激战。曾旅的装备比王旅、童旅还要不堪,有的连居然只有两支枪能打得响,幸亏他们还有旅长曾甦元私造的四挺机枪,差一点的可以连打几发子弹,好一点的也可以打四五十发,这才勉强撑住了战局。敌人可能因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所以也没强攻或冲锋,只是不断进行炮击和轰炸,曾旅以此坚持到晚上,终于得以撤出了阵地。
曾旅在战前先将辎重(其实也就是官兵的随身被盖卷等)放于平定,战斗中负伤的官兵也被送入城内。由于城内军民早已逃避一空,曾旅本身也没有担架队,伤兵无人接运,只好满城搁置。晚上全旅撤退时,负轻伤、可以行动的还能血淋淋地自己跟着部队走,数百名重伤员全都被遗弃在城里,无人过问。他们齐声痛呼:“唉,连长!营长!团长!旅长!我们都是四川人啊,跟着您走了这么远,就忍心把我们这样丢下吗?”“唉,弟兄们!我们是同着来打国战的哟!带了伤,就不管了吗?”“天哪!打国战就这样打的呀!”
那场景真是泪随声迸,凄厉难闻。有的伤员为免落入敌手受辱被杀,在部队走后便急忙想办法自杀,剩下没死的,第二天日军进城,还是一人一刺刀,屠杀尽净。
如此景象显然从军心士气上对已经落败的各部造成了更为沉重的打击。行进队伍中、有的士兵边走边哭,甚至痛哭失声,还有人愤慨绝望,大骂军官丧尽天良,“这一下好吃空缺了!”
这都是邓锡侯、孙震的基本部队,看到这种样子,二人不免既失落又心痛,好在与撤下来的部队取得了联系,已是不幸中之大幸,只得赶快予以收容和掌握。
看、日本兵!
1937年11月3日,在晋东和晋北都相继失守的情况下,阎锡山决定集中兵力固守太原,川军被列为总预备队,要求限时集结于太原以南的北营。
邓、孙奉命率部昼夜兼程,争分夺秒地赶往北营。在四川时,像他们这样的高级指挥官,出行一般不是骑马就是乘坐滑竿,但因为要抢时间,等不及载运乘马的列车到来,他们就与普通士兵一起徒步行军南行。
6日,邓、孙及少数先头部队到达太原南郊,但距离北营尚有一段距离。这时马也送过来了,那、孙便分开行动,在陈纠桓连的护卫下,邓锡侯率高参李明远、副官王席儒等总部人员先行,想抢先一步赶到南盘村,以便对北营的地形进行侦察。
走着走着,士兵在路边捡到一只纸盖盒子,上面画了一个箭头指向前方,旁边还用铅笔标注着外国文字。邓锡侯的幕僚里面没一人认识外国字,邓锡侯看了看也看不懂,就把盒子扔掉,继续打马前行。
众人走到距南盘村不远处时,有士兵前来向邓锡侯报告:“前面发现敌人。”
邓锡侯不相信,太原城里还有绥军守着,南郊怎么可能出现日军呢?他笑道:“军人,连常识都没的,太原还在那边,敌人从哪里来的?一定是汉奸扰乱,不要怕。”
一直走到南盘村村口,大家才发现村内已用苞谷杆堆成工事,隐约还有人影晃动,而且村东头地上还有帆布机枪弹带。邓锡侯到这时仍以为村里驻扎的是友军,叫卫士不要轻易射击。走在前面的李明远眼尖,一眼看到了一个将脑袋从土屋探出的日本兵,赶紧指点着说:“看,日本兵!”邓锡侯方才猛醒过来,大喊一声:“集合!”话音刚落,村里便枪声大作,李明远的乘马应声中弹蹶倒,邓锡侯急令连长陈纠桓率全连迎战,未料陈纠桓见日军冲了上来,竟心生怯意,丢了连队逃跑了。危急之际,排长王绍舜主动站出来指挥全连应敌,挡住了敌人的冲锋。
按照阎锡山固守太原的军事计划,由绥军固守太原,其余部队则依城野战,但城外各军知道败局已定,全都心猿意马,以至于太原周围并未能形成严密防线,从而给日军小股尖兵创造了乘隙钻入的机会。当天进据南盘村的正是日军尖兵部队,邓锡侯在路边捡到纸盖盒子乃日军的联络标志,“外国文字”实际就是日文,可惜幕僚和随从中无人识得日文,不然也可以多留个心眼了。
埋伏在南盘村的日军尖兵多达四百多人,配置数十挺机枪和数门迫击炮。他们用枪炮一齐射击,很快就将邓锡侯等人全部包围起来。邓锡侯下令冲锋突围,官兵们拼死与日军白刃搏斗,终于从村南头冲了出去。
日军先用机枪射击,继而又派出一小队骑兵出村追赶。李明远见情况危急,朝邓锡侯所骑战马的屁股上猛击一鞭,助其首先驰向小道。
南盘村的村南头泥沼地多,由于事出突然,人忙马慌,邓锡侯在策马越过泥沼时,突然马失前蹄,将他掀入了泥沼。沼深过腹,邓锡侯的一条大腿也摔伤了,一时之间难以自拔。
在《三国演义》中,刘备乘马陷身檀溪,想来也是这样一番惊心动魄的场面,多亏了他的坐骑非同凡响,竟能奇迹般地腾空跃起,帮助主人脱离险境。邓锡侯没有那么厉害的马,不过他有一个忠心的随从——副官王席儒将他扶出泥沼,又一路背着沿路狂奔。
正跑着,忽见路边趴着一个老乡,卫士以为是汉奸,正要开枪射击,邓锡侯赶紧制止,让他先上前去问一下。老乡认得是自家军队,也忙上前说:“走,我带路引你们到西营。”
在老乡的带引下,邓锡侯等一行人摆脱追兵,步行两里路到达了西营。西营残垣破瓦,空无一人,显然曾遭受过敌机轰炸。时已深夜,邓锡侯不敢再往别的地方去,又找不到吃的,只得忍冻挨饿,在民房土坑上蹲了一夜。
差不多同一时间,王志远旅奉命向南郊前进,当他们经过一座庙宇时,突见有一百多人从北向南跑来。这些人穿着和他们一样的灰色服装,一边跑还一边喊:“不要打枪,是自己人,后面有敌人追赶,你们赶快顶住!”到了跟前一看,才知道是从南盘村突围的步兵连以及李明远等总部人员。张宣武团连忙摆开阵势,对日军进行阻击。日军见遇到了川军的大部队,这才退了下去。
天亮后,部队在西营找到了邓锡侯,众人一阵唏嘘。邓锡侯大难不死,十分感慨,以后经常说:“当日虽不死,险矣!”自此以后,他便把11月6日定为自己的抗日遇险日,每年到了这一天都要纪念一下,以示永远不忘日军侵华的国仇家恨。
日军在进攻方面有分工,从晋北南下的一路负责攻打太原城,从晋东而来的另一路负责进袭城外乃至城南的中国军队,南盘村的日军尖兵即属晋东一路。南盘村遇险,意味着日军主力随时会追踪而至,太原攻守城尚未正式打响,城外已经看不到任何中国军队的踪影了。
此时阎锡山自己都已经离开太原,与邓锡侯失去了联系。邓锡侯也就得以便宜行事,他与孙震一商量,城外的都跑光了,我们城南的军队也得跑哇,不然难道坐以待毙,把部队全赔进去不成?
为避免被阎锡山套上“擅自行动”的罪名,从而受到军法处分,邓锡侯发挥他水晶猴子的聪明劲儿,令吕康旅为后卫,暂留原地,与日军保持接触,其余部队逐次向南撤离。
撤退之中,因太原失守,阎锡山终于发来了正式的撤退命令,并指定邓集团到洪洞县集结和收容整理部队。于是邓锡侯趁势把吕康旅也一并收回,全军急行撤至洪洞。
1937年11月12日,邓集团总司令部到达洪洞。至此,全集团军已入晋作战达四十余天,部队损失惨重,不仅人员伤亡过半,武器也毁损丢失了一半。
整个集团军都再无一个完整的建制单位,师、团、营均残破不堪,有的连只剩下了几个人。为利于今后的作战,邓、孙对部队重新加以整编,将每旅原有的两个步兵团合并为一个团,腾出一个空团的编余军官,让他们回川去接领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