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1月,申军良总是百感交集。
2005年1月4日,申军良即将满周岁的儿子申聪在广州被人抢走。这位父亲从此踏上了寻子之路。
15年后的1月,申军良得知申聪DNA比对成功的消息。在广州警方的安排下,2020年3月,申军良与儿子申聪见面认亲,并把孩子带回济南。
5年后的1月6日,在申聪21岁生日宴上,一家五口其乐融融,享受来之不易的团聚时光。也正是在这个月,申军良写下的《我们》一书正式出版。
寻子15年间,这位父亲走了数不清的路,吃了数不尽的苦,但即使最难的时候,申军良也会以微笑示人。可生日宴上,当申聪把第一块蛋糕递给他时,申军良的内心却在翻腾,“我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哭。”面对记者的镜头,这位“硬汉”父亲声音哽咽,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从支离破碎到整整齐齐,申军良一家的命运,在过去20年间走出了一条“微笑曲线”。近日,大众新闻记者对话申军良,听他讲述《我们》和背后的故事。
“我的前半生”
大众新闻记者:为什么要写《我们》这本书?
申军良:2020年3月申聪回家后,很多网友给我留言,想了解整个寻亲大家庭,建议我写本书。申聪回来之后,为了让他更好融入家庭,我每天陪申聪写作业、背单词,忙完之后就开始整理书稿。一开始一点点整理很零碎,我想把怎么找到孩子、怎么打击人贩子、怎样让孩子融入家庭给大家讲讲。
2021年8月,初稿完成,一共20万字。2022年5月,“宝贝回家”创始人张宝艳帮我写完序之后,这本书就准备和大家见面了。但我这个人心比较细,老感觉这个书稿可能需要打磨。我拼命打磨,不停地打磨,又有孩子陆续回归家庭。从申聪回来,4年9个月后,这本书才真正成型。
大众新闻记者:回头看走过这十几年的路,这本书对你意味着什么?
申军良:这本书对于我来说,就相当于我的前半生。这本书不单单是我的前半生,还有我三个儿子的人生经历。申聪被卖到了一个非常贫穷、非常落后的山沟,做留守儿童,他学习基础非常薄弱,很少出山沟,没有看见外边世界这么大,申聪在书里写了一封写给被拐孩子的信。
还有我另外两个儿子,因为哥哥被抢之后,对他们造成的伤害。他们从记事起,看到身边小朋友吃东西的时候,他们很想吃,但是却不得不控制自己。因为那时候,我一直走在路上找申聪。
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大众新闻记者:1月6日,您在短视频中分享一家人吃蛋糕的画面,网友注意到一个细节,就是切完蛋糕之后,申聪主动递给你第一块蛋糕。
申军良:1月对我们来讲,有喜有悲。申聪是2005年1月4日被抢走的,他的生日是农历腊月初七,阳历一般的都会赶上一月份。
今年1月申聪过生日,我们一家人特别开心,对于我们一家来说,今年非常美好。其实那天我也没想到,他会把第一块蛋糕给我。之前我怎么找他,我跟他没有讲过,可能是我的书出来之后,他从书里看到我前面15年经历了什么。今年是他回家之后过第五个生日,往年他切开蛋糕之后,第一块都是给他妈妈,今年他给了我。当时我在笑,其实我很努力在控制自己。我找孩子时间久了,最难的时候可能我都会笑,但其实我内心一直在控制自己不要哭,我不想在孩子面前(哭),可能是个人性格(的原因)。
大众新闻记者:申聪在《我们》一书中写到,第一次来到济南这个家的时候,比他想象中要好。在您看来,是不是没想到孩子如此懂事?
申军良:申聪回来之后,我不敢带他回家,先带到我弟弟家,后来带到我妹妹家。我们是2020年3月8日到的济南,真正回家是10天后,那时候我家里没有沙发,只有两个小板凳,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回来之后,申聪不爱多说话,但责任心特别强。他带着两个弟弟,我们一忙,他就打电话给我说“爸爸做好饭了,来吃饭” 。那时申聪才16岁,一放寒假、暑假,他就出去打暑假工、寒假工。
大众新闻记者:您在申聪被拐前是公司高管,近20年过来了,感觉值得吗?
申军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走一遍的话,我一定还会走下去。其实,有的时候我也会有感慨,之前跟着我一起干活的人,一直在打拼,现在也有几千万身家了。还有我手下的人出去创业,开了自己的工厂,现在亿万富翁好几个了,千万富翁更多。因为当时广东的经济比较发达,我正准备下海的时候,申聪被抢了。
有时候回头想想,我感觉我是对的。有再多的钱,孩子找不到,心里永远都是一块病。可能也是因为我的性格,我想干什么事的时候如果干不成,就吃不下睡不着。我四十几岁,头发几乎白了一半多。
大众新闻记者:网友也关注您家里现在的情况?
申军良:申聪回来之后,我家明显比以前好了很多。三个孩子,现在两个孩子上大学,一个孩子上高中,压力还是有的。申聪回来的时候,我们还有将近60万的外债,这四年多外债我们已经还完了,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申聪在学校干寒假工、暑假工,平常再去做个兼职,几乎不用我的钱。二儿子开学之后也在干寒假工、暑假工,他挣的钱够他用的。老小现在正在读高二,学费也不多。申聪回来之后,我们可以一起去努力。有空的时候我出去开车,妻子去干干兼职,我们偶尔再开开直播。
大众新闻记者:现在可以停下来歇口气了吗?
申军良:还不行,得等我孩子都成家立业。
大众新闻记者:你有没有想,这一辈子都为孩子付出了。
申军良:我感觉值得。就像申聪妈妈昨天(1月7日)还在说这个事情,她之前抑郁,不爱说话,现在你天天能听到她的笑声。我穿的衣服就是我儿子给买的,你想想生活多么美好,多么美好啊。孩子都回来了,我感到我们家很幸福,非常幸福。
“梅姨没找到,我不甘心”
大众新闻记者:你想跟其他仍然走在寻亲路上的人说些什么?
申军良:现在还有很多走在寻亲路上的兄弟姐妹,我想通过这本书给他们希望。申聪案也是第一起因拐卖孩子而提起刑事附带民事的案件,最终被支持了部分民事请求,两主犯被执行死刑。之前我不懂,大家都不懂,我前前后后请了九个律师,律师费就花了几十万,这都是我一点点摸索出来的,希望能让更多的人少走弯路。
大众新闻记者:“梅姨”案有没有进展?
申军良:这个案子我一直还在跟进,专案组正在通过新方法来找梅姨。好消息是2024年9个被拐卖的孩子都找到了。
2017年6月,张维平交代9个孩子都是通过“梅姨”完成了交易,我沿着她走的每一寸轨迹找她。为了找申聪,我找了很多和梅姨接触过的人,他们描述梅姨多么狡猾,梅姨贩卖孩子的渠道多么强大。当时我万万没想到她不单单拐了申聪自己,还拐了另外八个孩子。这八个家庭我都联系上后,让他们过来一起找。一起找孩子的时候,我们才知道人贩子如此猖狂,可以随时抢、随时拐、随时卖出去。梅姨至今没有落网,所以说我不甘心。
大众新闻记者:也就是说现在这本书还没有写完?
申军良:如果梅姨找到了,我一定会把这本书填上后记。梅姨还没找到,我要像找申聪一样,一定找到她,找回更多的孩子,让所有人贩子都能得到严惩。
(大众新闻记者 刘玉凡 张锡坤 实习生 王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