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路已经走了一半,可有一个人却时常牵挂在心头,每每午夜梦回,或是闲时独坐,眼前都是她的音容笑貌。

她就是我亲爱的祖母,我叫她阿婆。


今天,我就要写写她,我的平凡又伟大的祖母。

我们伍家来自福建,传说是伍子胥的后代。

南宋时期,我们的曾始祖来到长街西岙某京官家当私塾先生,后来因为闽中战乱,就不再回老家,携带家眷迁居到圆屿,也就是现在的长街镇伍家屿,后来发现另外一个山岭更适合居住,于是全家一起搬迁到那个地方,并取名为洋岭,我家就在这个小村。


阿婆,娘家长街塘里,十八岁嫁给我的爷爷,她和爷爷是表兄妹,他们自幼相识,感情甚好,真可谓"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了。

那个年代女人要裹小脚,可阿婆大哥常跑大上海,见多识广,坚决不让小妹裹脚,说是孙中山先生领导的新生活。于是乎,阿婆就长成了一双大脚。

婚后不到一年,爷爷竟然因为小小的感冒而送了命,留下了怀着孕的阿婆和渐渐老去的父母。从此,我的阿婆,除了带她唯一的遗腹子外,还要照顾年迈的公婆,。她白天管理田地,赤脚下田播种收割,还要割野草,捞浮萍来喂猪;还要挑担上市场买卖,除了农忙时节雇二个短工,一切活儿全部自己硬撑。晚上侍奉公婆,哺育幼子,里里外外全包揽,硬生生的从一个小家碧玉蜕变成为一个女汉子。


不管白天多么忙碌,漫漫长夜总是难熬的,虽然那时候阿婆的娘已经住到我们家来帮忙了,但日子还是不宽裕,因为那时世道不太平,偶尔会来几个土匪,说是借一点口粮,阿婆只能给;偶尔来几个吃不上饭的外地人,阿婆愿意给;有时年成不好,收入不够付出,但短工的工资,阿婆照样给。年迈的公婆一个接一个离开,从生前侍奉到后事操办,桩桩件件阿婆亲历亲为。一个没有成年男人的家,想必苦处是满满的。

阿爸6个月时,日本人从石浦过来了,先占领了岳井,杀了几个平民,然后他们打算去长街,经过我们村,全村老小早被杀人的传闻吓破了胆,于是大家逃,逃的快的上了后门山,躲进浓密的大树中;逃不快的,像阿婆他们,拉着老的,抱着小的,就只能就近找地方躲着,阿婆和大道地里的几个老的小的一起躲在中庭的阁楼上,把楼梯拉上来,地板铺好,大家坐在那儿,听见日本人皮靴踩在地上的咣咣声,胆大的趴板缝里看见日本人背着枪,刺刀亮亮的......

阿婆后来说,当时我爸只有六个月,其他孩子也挺小,平时哭哭闹闹,但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孩子们都不哭不闹。

日本人走后,日子相对安定了一些,于是阿婆就督促我爸念书,我爸成绩虽好,但对读书好像不是很感兴趣,小小的他兴趣在唱戏上,他酷爱越剧,可以无师自通,并且唱出了名气。

阿爸长大了,喜欢唱越剧却不敢对阿婆说,母子有了隔阂。阿婆白天忙碌,晚上空闲下来,不知怎么说服儿子,心里非常痛苦、于是,就偷偷的抽起烟来,或许是烟能给她带来暂时的安慰吧!

苦撑苦熬,总算挨到了新中国的成立,阿婆愉快地参加了合作社、人民公社,是一个识得大体,见得世面的女当家,并且她性格泼辣,做事爽快,颇得人心,于是,孤儿寡母之家俨然大户人家。那时候,我们家就只有阿婆和阿爸,阿婆渴盼着阿爸尽早结婚,好早日抱孙子。

可阿爸志不在此,他已经爱上了越剧,立志把唱戏当作职业,偷偷报考县越剧团并被录取,当招生人员来到家里时阿婆才知晓,问她是否同意儿子的选择时,她坚决反对,而阿爸则坚决要去,最后阿婆气得牙关紧咬,死不松口,阿爸只得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既然唱不了越剧,那就只能当农民。阿爸是一个好农民,成家后,生了我们四兄妹。阿婆她是一个好婆婆,真的把媳妇当女儿疼,什么家务活都不让干,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是她一手带大,所以,我们在家只知道找阿婆,吃什么找阿婆,要东西找阿婆,不开心找阿婆,开心找阿婆,眼里心里只有阿婆,没妈妈什么事,记忆中的妈妈就是静静的坐在一旁打毛衣,或是做鞋子,就像一个等待出阁的大姑娘。

阿婆的手特别巧,不但能烧一手好菜,也会制作很多面食。小时候条件不是很好,大多数人家都只求能吃饱肚子,根本不要求美味,可我们家不一样,在阿婆的安排下,不但能吃饱,更重要的是还吃得有滋有味,简单的食材在她手里变化无穷。几条小鱼,用油一煎,底下放一点酒糟,美味无比;一根茭白,用猪油一炒,放点里蒜,鲜嫩极了;几块豆腐,用小葱一拌,清脆爽口;一把毛豆,用盐水一泡,酸酸甜甜。有阿婆当家,培养了我们四兄妹刁钻的口味,长大后吃别人做的菜,总觉得不好吃。

阿婆还会酿酒,在农闲时节,当爸妈都去队里干活后,她除了带我们兄妹四个,其余就是在生产队仓库忙碌,夏晒谷子,秋晒棉花,还要忙家务,在年成较好,生产队分配不差的年份里,阿婆会蒸出一锅饭来做米酒,用一个大缸,和上酒曲,盖上盖子,到了日子,酒香扑鼻,馋得我偷偷扒开盖子用手去掏,连洒糟带酒水放嘴里咂吧,只要一点点,我就会脸红到耳根,所以阿爸回家不用查就知道是谁在做坏事,可阿婆却说是她让我尝尝的,阿婆总是如此袒护我。

逢年过节阿婆会去买一二幅猪肠来烤,但我以前不喜欢吃皮肉和一切油腻的食物,从不沾口,阿婆自己也不吃的。有好多次,阿婆要烤猪肠了,阿爸出工去了,哥哥和弟弟好像也不在家,于是品尝猪肠咸淡软硬的艰巨任务就自然而然的落在我的身上,可我实在不想吃!阿婆就说各种好话来劝我,鼓励我大胆尝试,记得第一次吃猪肠时在嘴里一放,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马上吐出来。第二次阿婆叫我嚼几下,还是难吃,咽不下去;策三第四次,闭着眼晴吞咽下去啦!好像还行呀,就这样我被硬生生的训练了出来,并且从此后酷爱吃猪肠。

小时候乡村缺吃少穿是常态,我们家也一样,也常有闹饥荒的日子,主食米饭不够吃,这时阿婆会想出各种花样的小吃,蕃薯饼,土豆饼,黍米粥,野菜团,从不会让我们兄妹饿肚子上学。尤其是我,被她宠得有些刁蛮。记得曾经羡慕别人家的粗粗黄黄的硬硬的麦糕,就用自己手中的软软白白的麦糕去换。

在阿婆一手呵护着长大的我,生活能力极其低下,到五年级了还不会自己梳头发,总是由她干完家务活以后,拿着梳子到学校等我下课给我梳头,她喜欢给我绑两根辫子,用玻璃丝绳子扎着,硬硬的,跑起来,两根辫子一甩一甩的,可好看啦!

改革开放以后,农民的日子越来越好,我阿爸办厂子,我家成了万元户。我们兄妹四个也长大了,可阿婆老了,但她的的幸福生活也真的来到了。


晚年的阿婆还是很幸福的,因为她是我们家的老祖宗,我们轮流带她逛深圳,游杭州,坐飞机,乘火车,尽量满足她的需求。

阿婆因胃癌晚期,医治无效去世,享年八十八岁。她的离开,令我们全家悲伤万分。

阿婆去世的那天,我忽然觉得,自己没有了家。

那个总是站在灶台前,用一双巧手变出无数美味的阿婆,不在了。

那个在我偷尝米酒时,笑着袒护我的阿婆,不在了。

那个在我刁蛮任性时,依然宠着我的阿婆,不在了。

我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阿婆在的时候,家是一个温暖的港湾,无论我走多远,都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回去。


可现在,阿婆走了,家仿佛也随着她的离去而消散了。

我像是被抽去了灵魂,茫然无措,无所归依。

阿婆的大脚,曾经踩过了无数的风雨,撑起了我们一家的天。

如今,她走了,留下的不仅是回忆,还有我心中无法填补的空洞。

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想起她的笑容,想起她那双温暖的手,想起她为我们做的一切。

我知道,阿婆的爱从未离开,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守护着我们。

愿阿婆在天之灵安息。

而我,会带着她的坚韧与善良,继续走下去。

因为我知道,阿婆的大脚,早已为我踩出了一条路。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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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文:伍梦卿

□ 编排:天姥老人

□ 审核:水东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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