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中国传统文化的角度探究水的生生之道,特别值得关注四个方面:第一,水的物理属性由“水曰润下”奠基;第二,水的历史分量由“大禹治水”衡定;第三,水的儒者情怀由“智者乐水”敞开;第四,水的哲学之思由道家与华严宗呈现。水以其独特的生生之道,夯实并丰富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涵,保育并提升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品位。

关键词:水曰润下;大禹治水;智者乐水;上善若水;水波之喻


我们的古人关注仁、义、礼、智、信的德性与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的人伦,挚信伦理道德生活是人之所以异于禽兽、人为万物之灵的根本;与此同时,“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论语》6·23),“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第二》),山河大地是哲学沉思的祖庭,草木鸟兽是审美图腾的道场。这里以水为例,具体考察中国传统文化如何从生生之道的角度看待自然的万物。

01

顾颉刚(1893—1980年)的《秦汉的方士与儒生》第1章《阴阳五行说及其理想中的政治制度》指出:“汉代人的思想的骨干,是阴阳五行。无论在宗教上,在政治上,在学术上,没有不用这套方式的。推究这种思想的原始,由于古人对宇宙间的事物发生了分类的要求。说五行对于整个中国文化的影响至大无外、至小无内,一点也不过分。何谓五行?冯友兰(1895—1990年)的《中国哲学简史》第12章《阴阳家和先秦的宇宙发生论》指出:

“五行”通常译为FiveElements(五种元素)。我们切不可将它们看作静态的,而应当看作五种动态的互相作用的力。汉语的“行”字,意指toact(行动),或todo(做),所以“五行”一词,从字面上翻译,似是FiveActivities(五种活动),或FiveAgents(五种动因)。五行又叫“五德”,意指FivePowers(五种能力)。

作为五种元素,五行构成万物;作为五种能力,五行化生万物。《尚书·夏书·甘誓》指出:“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这是“五行”一词第一次出现于《尚书》。《尚书·周书·洪范》指出:“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这是《尚书》讨论“五行”最经典的说法。治国理政的大本大法即“洪范”将五行位列洪范九畴之首,足见其重要。孔颖达(574—648年)指出:“此章所演,文有三重,第一言其名次,第二言其体性,第三言其气味。言五者性异而味别,各为大之用。”(《尚书正义》卷12《周书·洪范》)这番话对于我们理解五行极有帮助。

水、火、木、金、土,这是《尚书·洪范》对于五行的排序。依据孔颖达的表述,五行既有体性,还有气味。先看五行的体性:一是“水曰润下”,是说水具有滋润、下行、寒凉、闭藏的体性;二是“火曰炎上”,是说火具有温热、升腾的体性;三是“木曰曲直”,是说木具有生长、生发、条达、舒畅的体性;四是“金曰从革”,是说金具有肃杀、收敛、变革的体性;五是“土爰稼穑”,是说土具有生化、承载、受纳的体性。再看五行的气味:一是“润下作咸”,是说水具有咸的气味;二是“炎上作苦”,是说火具有苦的气味;三是“曲直作酸”,是说木具有酸的气味;四是“从革作辛”,是说金具有辣的气味;五是“稼穑作甘”,是说土具有甜的气味。

作为一把钥匙,五行足以揭开中国文化的许多奥秘。古人探究人生、观察宇宙,总会想到五行。他们以五行比附五方,以五行比附五时,以五行比附五脏,以五行比附五音,促使人类与万物的普遍关联得以体现。简单地说,第一,从五行与五方的关系,木对应东方,火对应南方,土对应中央,金对应西方,水对应北方;第二,从五行与五时的关系看,春天对应木,夏天对应火,季夏对应土,秋天对应金,冬天对应水;第三,从五行与五脏的关系看,肝对应木,心对应火,脾对应土,胃对应金,肾对应水;第四,从五行与五音的关系看,木对应角音,火对应徵音,土对应宫音,金对应商音,水对应羽音。

五方是指空间,五时是指时间。古往今来,人们繁衍于斯,生息于斯。从生生哲学看,以五行比附五脏,最为切要。如果没有五行作为基础理论,哪有中医的博大精深?人们大多认为养生只是煲汤、化妆。其实,唯有理清了五行与五脏的内在关联,养生才将行稳致远。另外,以五行比附五音,正如董仲舒(前179—前104年)的《春秋繁露·五行五事第六十四》指出:

王者与臣无礼,貌不肃敬,则木不曲直,而夏多暴风;风者,木之气也,其音角也,故应之以暴风。王者言不从,则金不从革,而秋多霹雳;霹雳者,金气也,其音商也,故应之以霹雳。王者视不明,则火不炎上,而秋多电;电者,火气也,其音徵也,故应之以电。王者听不聪,则水不润下,而春夏多暴雨;雨者,水气也,其音羽也,故应之以暴雨。王者心不能容,则稼穑不成,而秋多雷;雷者,土气也,其音宫也,故应之以雷。(引者按:“其音徵也”,原文误作“其阴徵也”。)

以五行比附五伦,更是常见的思想史现象。《孟子》5·4说道:“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这是讲“五伦”的具体内容。叶子奇(约1327—1390前后)的《草木子》卷2下《钩玄篇》认为:“五行相生,父子之道也;相尅,君臣之道也;毗和,兄弟之道也;配合,夫妇之道也;相得,朋友之道也。这是认为五伦具有生克关系:相生者,父子、夫妇、兄弟、朋友;相克者,君臣。为什么君臣相克呢?这是因为君臣关系的实质是上下级关系,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君主对于大臣进行生杀予夺,就像家常便饭一样。相比之下,父子之间的相生,夫妇之间的相生,兄弟之间的相生,朋友之间的相生,实实在在而又充满温情。

《尚书·洪范》以水、火、木、金、土为序,并未揭示五行生克的面向。《汉书》卷27上《五行志第七上》指出:“木,东方也。于《易》,地上之木为《观》。其于王事,威仪容貌亦可观者也。”“火,南方,扬光辉为明者也。其于王者,南面乡明而治。”“土,中央,生万物者也。其于王者,为内事。”“金,西方,万物既成,杀气之始也。故立秋而鹰隼击,秋分而微霜降。其于王事,出军行师,把旄杖钺,誓士众,抗威武,所以征畔逆、止暴乱也。”“水,北方,终臧万物者也。其于人道,命终而形臧,精神放越,圣人为之宗庙以收魂气,春秋祭祀,以终孝道。这里具体讨论了以木、火、土、金、水为序的相生关系。其中,木、火、土、金重在王事、王者,唯独水重在人道,尤其意味深长。

生克关系是五行的运行机制,影响中国传统治道文化至深至大。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的循环往复,就是五行相生;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的循环往复,就是五行相克。从五行相生与治道的关系看,《春秋繁露·五行相生第五十八》指出:“司马,本朝也。本朝者火也,故曰木生火。”“司营者土也,故曰火生土。”“司徒者金也,故曰土生金。”“司寇者水也,故曰金生水。”“田官者木,故曰水生木。从五行相克与治道的关系看,《春秋繁露·五行相胜第五十九》指出:“夫木者农也,农者民也,不顺如叛,则命司徒诛其率正矣,故曰金胜木。”“夫火者大朝,有邪谗荧惑其君,执法诛之。执法者水也,故曰水胜火。”“夫土者,君之官也。君大奢侈,过度失礼,民叛矣。其民叛,其君穷矣,故曰木胜土。”“金者,司徒。司徒弱,不能使士众,则司马诛之,故曰火胜金。”“夫水者,执法司寇也。执法附党不平,依法刑人,则司营诛之,故曰土胜水。

五行对整个中国传统文化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正如《隋书》卷34《志第二十九·经籍三(子)》所说:

五行者,金、木、水、火、土,五常之形气者也。在天为五星,在人为五藏,在目为五色,在耳为五音,在口为五味,在鼻为五臭。在上则出气施变,在下则养人不倦。故《传》曰:“天生五材,废一不可。”是以圣人推其终始,以通神明之变,为卜筮以考其吉凶,占百事以观于来物,观形法以辨其贵贱。

回到水与生生哲学的话题,《尚书·洪范》将水作为起点,《汉书·五行志上》将水作为终端,由此可见水在自然界与人类生活中具有根本意义;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欺山不欺水”,由此可见水土既相结盟,而又博弈的双重关系至关重要。“润下”是水的物理属性。基于这一属性,人类在水一方,临水而居,精心建设自身生存与发展的家园;水与大地之土的同盟关系,赢得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口碑。同样基于这一属性,人类对于暴雨、洪灾总有束手无策的时候,深深陷入自身生存与发展的困局;水与堤坝之土的博弈关系,敲响着“欺山不欺水”的警钟。大禹治水就是“欺山不欺水”这一生生哲学的鲜活案例。


02

大禹治水的历史分量

作为中国文化史上的重大事件,鲧、禹父子治水,妇孺皆知。远古时期,洪水滔天,鲧受命治理,但以失败告终。这一未竟之业,最终是大禹完成的。《尚书》指出:

帝曰:“咨!四岳。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佥曰:“於!鲧哉!”帝曰:“吁!咈哉!方命圮族。”岳曰:“异哉!试可乃已。”帝曰:“往,钦哉!”九载绩用弗成。(《尚书·虞书·尧典》)

帝曰:“来,禹!汝亦昌言。”禹拜,曰:“都,帝!予何言?予思日孜孜。”皋陶曰:“吁!如何?”禹曰:“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昏垫。予乘四载,随山刊木,暨益奏庶鲜食。予决九川,距四海;浚畎浍,距川。暨稷播,奏庶艰食鲜食,懋迁有无化居。烝民乃粒,万邦作乂。”皋陶曰:“俞!师汝昌言。(《尚书·虞书·益稷》)

与上述两种文献相比,《尚书·夏书·禹贡》不仅全面记载了大禹治水的过程,而且高度评价了大禹治水的贡献。它说:“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禹锡玄圭,告厥成功。大禹治水,范围极广,功劳极巨,尽在此语之中。

大禹治水,筚路蓝缕,艰苦卓绝,以致三过家门而不入。正如《孟子》8·29指出:“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孔子贤之。”《孟子》5·4详细地说道: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

尧执政之际,洪水席卷大地,自然灾害层出不穷,人们的生产与生活无以为继。尧十分担忧,任命舜总理其事,舜责成益、大禹各司其职。作为“农林部部长”,益采用烧山的做法:既然“禽兽逼人”,那么,焚烧山泽之后,也就“禽兽逃匿”。作为“水利部部长”,大禹采用疏导的做法:“疏九河”是说疏通了济河、漯河、汝江、汉水、淮河、泗水等九条河流,“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是说人们从此恢复了正常的生产与生活。孟子突出“三过其门而不入”,旨在肯定大禹治水顾全大局、废寝忘食的敬业精神。

另外,《史记》卷2《夏本纪第二》指出:“禹伤先人父鲧功之不成受诛,乃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司马迁(约前145—约前87年)不同于《孟子》的说法在于:一是只说“过家门不敢入”,但没有提到“三”;二是不说“八年于外”,而是说“居外十三年”。

大禹治水,多次路过家门,为什么却不回家看看呢?网上流传“明星学者”纪连海先生一个有趣的说法:大禹有了婚外恋,婚外恋的对象是四川人瑶姬,而且瑶姬给他送了一本“丹玉之书”的治水宝典,所以几番路过家门而不回。循着这个思想史八卦,我们不妨提出两个问题:首先,婚外恋的前提是已婚,那么,大禹的妻室是谁,又在何处结婚?其次,婚外恋的对象是四川人,那么,大禹与四川有何关系,他的籍贯在哪里?

先看第一个问题。《尚书·虞书·益稷》记大禹之言:

予创若时,娶于涂山。辛壬癸甲,启呱呱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弼成五服,至于五千。州十有二师,外薄四海。咸建五长,各迪有功。苗顽弗即工,帝其念哉!

马骕(1621—1673年)的《绎史》卷12《夏禹受禅(后启附)》指出:

《列女传》:“涂山氏长女,夏禹娶以为妃。既生启,辛壬癸甲,启呱呱泣。禹去而治水,三过其家,不入其门。涂山独明教训,及启长,化其德而从其教,卒致令名。君子谓涂山强于教诲。”(《楚辞注》:“禹引治水,道娶嵞山氏之女,而通夫妇之道于台桑之地。禹治水道娶者,忧无继嗣耳。故以辛酉日娶,甲子日去,而有启也。”《随巢子》:“禹娶涂山,治鸿水,通轘辕山,化为熊。涂山氏见之,惭而去,至嵩高山下,化为石。禹曰:‘归我子!’石破北方而生启。”)

以上记载,“辛壬癸甲”令人费解,“石破北方而生启”的说法甚至有些荒诞。总的说来,大禹治水,经过安徽涂山,娶涂山女为妻。启,就是涂山女为大禹生的儿子。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朝代叫作夏朝,而夏朝的开创者就是启。大禹治水连带而来的这一历史文化事件,堪称举足轻重。

再看第二个问题。张守节(生卒年不详)的《史记正义》卷2《夏本纪第二》写道:

《帝王纪》云:“父鲧妻修己,见流星贯昴,梦接意感,又吞神珠薏苡,胸坼而生禹。名文命,字密,身九尺二寸长,本西夷人也。《大戴礼》云:‘高阳之孙,鲧之子,曰文命。’杨雄《蜀王本纪》云:‘禹本汶山郡广柔县人也,生于石纽。’”《括地志》云:“茂州汶川县石纽山在县西七十三里。《华阳国志》云:‘今夷人共营其地,方百里不敢居牧,至今犹不敢放六畜。’”按:广柔,隋改曰汶川。

经过张守节的考证,确认大禹为汶川石纽人。网上有人说大禹是四川人,一说籍贯北川,一说籍贯汶川,正是沿袭、发挥了上述记载。撇开真伪不谈,这里可以再来一回思想史八卦:大禹早年在四川生活,本与瑶姬青梅竹马、暗生情愫;再回四川之际,见到瑶姬,旧情复燃,红杏出墙,更何况瑶姬还给他送了一本治水宝典!

同样是治水,鲧失败,大禹成功,原因何在?一般的说法认为:鲧治水,采取的做法是堵塞。水流到哪里,就将它围堵起来。问题在于:今天堵死了这里的水,明天水又来了,堤防就会冲垮。大禹治水,采取的做法是疏导。《山海经》卷18《海内经》指出:“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这种说法的实质是疏导治水。

另一种说法认为:大禹首先在北方治水。北方是冀州,属水,而水生木。治好以后,大禹来到东方。东方是兖州、青州、徐州,属木,而木生火。治好以后,大禹来到南方。南方是扬州、荆州,属火,而火生土。治好以后,大禹来到中央。中央是豫州,属土,而土生金。治好以后,大禹来到西方。西方是梁州、雍州,属金,而金生水。天下有九州,五行按照顺时针方向运行是相生关系,大禹治水成功是顺应阴阳五行的必然结果。这种说法的实质是五行治水。

南宋洪迈(1123—1202年)的《容斋随笔》卷1“禹治水”条,对于大禹按照五行的顺时针方向治水做过仔细的说明:

《禹贡》叙治水,以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为次。考地理言之,豫居九州中,与兖、徐接境,何为自徐之扬,顾以豫为后乎?盖禹顺五行而治之耳。冀为帝都,既在所先,而地居北方,实于五行为水;水生木,木东方也,故次之以兖、青、徐;木生火,火南方也,故次之以扬、荆;火生土,土中央也,故次之以豫;土生金,金西方也,故终于梁、雍。所谓彝伦攸叙者,此也。与鲧之汩陈五行,相去远矣。

从鲧、大禹的实践看,能否遵循五行相生相克之理,决定了治水的成败。鲧采用的做法是围堵,亦即逆时针治水,以致五行相克,所以失败;大禹采用的做法是疏导,亦即顺时针治水,进而五行相生,所以取得成功。五行相生相克之理,既能证明疏导治水这一成功经验,又能验证围堵治水这一失败教训。

无论是疏导治水,还是五行治水,都是道法自然的体现。《孟子》8·26指出:“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疏导治水就是因势利导,因势利导就是顺其自然,而这正是遵循客观规律的体现。行其所无事,不是刻意去做某件事,也不是带有功利目的去做某件事,而是听从天理良知的召唤,毫无功名利禄的算计。《郭店楚墓竹简·尊德义》指出:“禹之行水,水之道也。《孟子》12·11指出:“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淮南子》卷1《原道训》指出:“禹之决渎也,因水以为师。”“行其所无事”就是“因水以为师”的“水之道”,大禹治水具有高超的哲学智慧。我们完全可以说:“疏导是治水的正确方法,‘行其所无事’是治水的最高境界。

大禹治水,不仅具有高超的哲学智慧,而且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孟子》6·9指出:“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笔者对此曾说:“经孟子删繁就简,自有生民以来的人类史仅仅剩下三座丰碑:第一座是禹抑洪水,它矗立于人与自然的对抗之间,象征着人类最终能够战胜自然;第二座是周公兼夷狄,它屹立于华夏与夷狄的争夺之间,象征着华夏最终能够感化夷狄;第三座是孔子成《春秋》,它耸立于仁人志士与乱臣贼子的冲突之间,象征着仁人志士最终能够威慑乱臣贼子。这一分析还只是抽象地说明了大禹治水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如何更具体地论述呢?

萨孟武(1897—1984年)的《中国政治思想史·绪论》做过精彩的分析。一是物质文化的发达:“世上一切发明都是由于迫切的需要,洪水为灾,因之有舟楫的发明,因之有桥梁的发明,因之有堤防的发明,因之又有建筑物的改良,而最重要的还是国家组织的改观。二是国家组织的改观:“在广大领域之内,要想治水,须由一个中央机关定下计划,每个部落均肯牺牲个别利益,而顾全全体利益,而后才会有成。于是部落遂将一部分权力交付中央,中央职权增加,就不能不增设机关,以负执行之责。吾人观《尧典》所载,内只有羲和敬授人时,外只有四岳分主部落,而《舜典》所载,中央官制颇具规模。由此可知中国经洪水之后,国家组织又前进了一步。三是选举制度的进化:“而大禹治水又有大功于民人,人类皆有一种心理:敬其父而及其子的心理。所以大禹崩后,诸侯皆朝启曰‘吾君,帝禹之子也’(《史记》卷二《夏本纪》)。帝位由选举变为传子,于是又开始了中国数千年世袭帝政之制。世袭可使政局安定。凡天子崩殂之时,嫡长子就可嗣位,其能弭止部落酋长争夺帝位而发动的战争,自不待言。物质文化的发达,国家组织的改观,选举制度的进化,足以表征大禹治水具有世罕其匹的历史分量。用《春秋左传·昭公元年(前541年)》的话说,这一举足轻重的历史分量就是:“美哉禹功,明德远矣!微禹,吾其鱼乎!


03

“智者乐水”的儒者情怀

人们读《论语》,知道孔子论水的著名篇章有二: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论语》6·23)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9·17)

先看《论语》6·23。人们常常将智者、仁者当作两个人,而不是当作同一个人的两个面向。这显然是一种误解。《孟子》3·2指出:“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孟子》12·2指出:“人皆可以为尧、舜。”每个人既有仁的一面、又有智的一面,即儒家常说的仁智双彰。这里包括性格、状态、效果三方面。从性格看,智的一面喜欢水,仁的一面喜欢山;从状态看,智的一面喜欢动,仁的一面喜欢静;从效果看,智的一面是快乐,仁的一面是长寿。综合而言,乐水而动、乐即智的一面,乐山而静、寿即仁的一面,所以仁智必然相得益彰、浑然无间。

对于此章,朱熹(1130—1200)、钱穆(1895—1990)的解释值得重视:

知者达于事理而周流无滞,有似于水,故乐水;仁者安于义理而厚重不迁,有似于山,故乐山。动、静以体言,乐、寿以效言也。动而不括故乐,静而有常故寿。(《论语集注》卷3《雍也篇第六》)

本章首明仁知之性,次明仁知之用,三显仁知之效。然仁知属于德性,非由言辞可明,故本章借山水以为形容,亦所谓能近取譬。盖道德本乎人性,人性出于自然,自然之美反映于人心,表而出之,则为艺术。故有道德者多知爱艺术,此二者皆同本于自然。《论语》中似此章富于艺术性之美者尚多。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俯仰之间,而天人合一,亦合之于德性与艺术。此之谓美善合一,美善合一之谓圣。圣人之美与善,一本于其心之诚然,乃与天地合一。此之谓真善美合一,此乃中国古人所倡天人合一之深旨。学者能即就山水自然中讨消息,亦未始非进德之一助。(《论语新解》上编《雍也篇第六》)

再看《论语》9·17。孔子站在河边感叹:“流水就是这样子,它不分白天黑夜流啊流。”如何看待貌似简朴、实则隽永的这番感叹?水作为超越的道体,人们如何能够理解、体验它呢?陈立胜教授认为人人都有三个角色:比德者、伤逝者、见道者。站在浩浩荡荡的河川之上,比德者望着河水一往无前,从中获得勇于行进的力量;伤逝者看见河水不断成为过去式,顿生时光不再、岁月如流的感慨;见道者目接河水澎湃前来,目送河水滔滔往去,从水生机勃勃的流动中,倍感时间的不断变化,人生必须自强不息。在笔者看来,任何流水,既是逝水的水尾,又是来水的水头。水尾让人伤逝,水头让人比德。结尾的地方即开头,刹那即永恒,体悟这一境界就是见道。“逝者如斯夫”是伤逝,“不舍昼夜”是比德,“子在川上曰”是见道。

如果读《孔子家语·三恕第九》,人们将看到“知者乐水”与“不舍昼夜”的儒者情怀更为全面而又生动的关联:

孔子观于东流之水。子贡问曰:“君子所见大水必观焉,何也?”孔子曰:“以其不息,且遍与诸生而不为也。夫水似乎德:其流也则卑下,倨拘必修其理,此似义;浩浩乎无屈尽之期,此似道;流行赴百仞之溪而不惧,此似勇;至量必平之,此似法;盛而不求概,此似正;绰约微达,此似察;发源必东,此似志;以出以入,万物就以化洁,此似善化也。水之德有若此,是故君子见必观焉。

与以上这段话相似的表述还有:

孔子观于东流之水。子贡问于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见大水必观焉者,是何?”孔子曰:“夫水,大遍与诸生而无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义。其洸洸乎不淈尽,似道。若有决行之,其应佚若声响,其赴百仞之谷不惧,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淖约微达,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鲜絜,似善化。其万折也必东,似志。是故君子见大水必观焉。”(《荀子·宥坐篇第二十八》)

问者曰:夫智者何以乐于水也?曰:夫水者,缘理而行,不遗小间,似有智者;动而之下,似有礼者;蹈深不疑,似有勇者;障防而清,似知命者;历险致远,卒成不毁,似有德者。天地以成,群物以生,国家以平,品物以正,此智者所以乐于水也。《诗》曰:“思乐泮水,薄采其茆。鲁侯戾止,在泮饮酒。”乐水之谓也。(《韩诗外传》卷3第25章)

水则源泉混混沄沄,昼夜不竭,既似力者;盈科后行,既似持平者;循微赴下,不遗小间,既似察者;循溪谷不迷,或奏万里而必至,既似知者;障防山而能清净,既似知命者;不清而入,洁清而出,既似善化者;赴千仞之壑,入而不疑,既似勇者;物皆困于火,而水独胜之,既似武者;咸得之而生,失之而死,既似有德者。孔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此之谓也。(《春秋繁露·山川颂第七十三》)

似义、似道、似勇、似法、似正、似察、似志、似善化,这是《孔子家语》的以水比德。似德、似义、似道、似勇、似法、似正、似察、似善化、似志,这是《荀子》的以水比德。似有智者、似有礼者、似有勇者、似知命者、似有德者,这是《韩诗外传》的以水比德。似力者、似持平者、似察者、似知者、似知命者、似善化者、似勇者、似武者、似有德者,这是《春秋繁露》的以水比德。以水比德,旨在比拟水的一举一动寄寓了与人类文化密切相关的品质。就此而言,从《孔子家语》到《荀子》《韩诗外传》《春秋繁露》一脉相承,“知者乐水与“不舍昼夜”的儒者情怀得以敞开。

以水比德,不是意义明晰的诗化编码,而是大象无形的逻辑编码。对于《论语》《孔子家语》中论水的篇章,孟门弟子会有疑问吗?孟子如何回答呢?且看《孟子》8·18:

徐子曰:“仲尼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

孟子曰:“源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过情,君子耻之。

所谓“仲尼亟称于水”,如前所述,此乃不争之实。所谓“水哉!水哉”,既让人想起《论语》10·27说的“时哉!时哉”,更让人想起《孔子家语·困誓第二十二》说的“美哉水,洋洋乎。基于上述事实,徐辟故有“何取于水也”的理性追询。孟子告诉徐辟:“源头活水奔腾不息,昼夜不停,注满坑坑洼洼,再继续向前,一直流到海里。做任何事情,都要像水一样,立住根本。只有确立了根本,做任何事情,才能像水一样不舍昼夜、放乎四海。假如没有主心骨,就会像七八月份下雨,虽然小沟小河都满了,但干枯起来,也是立竿见影的事。”真德秀(1178—1235年)的《孟子集编》卷8《离娄章句下》指出:“又《家语》‘孔子观于东流之水’一段,亦当参观。古今同此水也,然孔子观之而明道体之无息,孟子推之而明为学之有本,今人之凡观于水者其亦知此乎?此格物致知所当察也。

孔子、孟子论水,既有异,又有同。《论语》9·17、《孟子》8·18均言“不舍昼夜”,就是相同的体现。前引《孔子家语·三恕》两言“必观”:一是子贡以“君子所见大水必观焉,何也”设问,二是孔子以“水之德有若此,是故君子见必观焉”作答。孟子也看重“必观”:“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孟子》13·24)有意味的是,前引《荀子·宥坐篇》也说:“是故君子见大水必观焉。”观水必观大水,这是孔、孟、荀相同的儒者情怀,但其间的差异在于:荀子只是复述孔子之语,孟子则是活化孔子之意。

荀子论水,最值得咀嚼的是其“以水喻民”的三条资料:

《传》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荀子·王制篇第九》)

君者,仪也,仪正而景正;君者,槃也,槃圆而水圆;君者,盂也,盂方而水方。(《荀子·君道篇第十二》)

且丘闻之:“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荀子·哀公篇第三十一》)

荀子讨论君民关系的舟水之喻、盂水之喻,前者侧重激进的警醒,后者侧重温和的劝谕,充满着强烈的政治关怀。这两个比喻其实也源于孔子。《孔子家语·五仪解第七》记载孔子曰:“夫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尸子》卷上《处道》指出:“孔子曰:‘君者,盂也;民者,水也。盂方则水方,盂圆则水圆。’《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说五》指出:“孔子曰:‘为人君者犹盂也,民犹水也。盂方水方,盂圜水圜。’从孔子到荀子的君舟民水之喻、君盂民水之喻及其与时俱进的儒者情怀,对于中国古代“以水喻民”的政治学修辞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历史影响。


04

道家与华严宗的水之思

水的故乡是大地、江海,水的知音是哲学、宗教。儒家的孔子、孟子、荀子是水的知音,道家的老子、庄子与华严宗的杜顺(557—640年)、澄观(738—839年)、紫柏真可(1543—1604年)同样是水的知音。

人们读《老子》,知道老子论水的著名篇章有二: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老子》第8章)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老子》第78章)

老子的“上善若水”一语,千古传诵。老子以此为纲领,不仅提炼了水的两大特性,而且比拟了水的七大品格。水的两大特性:一是“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水养育了大千世界的万事万物,却从来不为自己争名取利;二是“天下莫柔弱于水”,水至柔至弱,但能战胜茫茫堪舆的任何事物。水的七大品格是指:第一,做人像大地位居下方那样谦卑,这是“居善地”;第二,心灵像静水深流的深渊那样安静,这是“心善渊”;第三,与人交往有仁爱之心,这是“与善仁”;第四,说话讲信用,这是“言善信”;第五,做政治善于治理,这是“正(政)善治”;第六,办事情有能力,这是“事善能”;第七,任何行为都讲求时机,这是“动善时”。

老子提炼水的两大特性,旨在敦促人们皈依道体的庇护(“故几于道”);老子比拟水的七大品格,旨在劝导人们规避灾祸的入侵(“故无尤”)。江海作为百谷王,就是无尤之道的写照。《老子》第66章写道:“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大江大海为什么能够汇聚小河小溪而成为百谷王?其间的缘由何尝不是人生的真谛。

老子论水侧重道体的一面,得到《郭店楚墓竹简·太一生水》的继承与创新。《太一生水》指出:“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故岁者,湿燥之所生也;湿燥者,凔热之所生也;凔热者,〔四时之所生也;〕四时者,阴阳之所生;阴阳者,神明之所生也;神明者,天地之所生也;天地者,太一之所生也。是故太一藏于水,行于时。《老子》第8章说水“故几于道”,言外之意是说水虽然接近道体但并非道体本身,所以《太一生水》以“太一”为“道”;《老子》第42章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所以《太一生水》以“一”为“水”,以“太一生水”为“道生一”,以“太一藏于水,行于时为“三生万物”。

老子论水侧重人生的一面,得到庄子的继承与创新。《庄子》写道:

仲尼曰:“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庄子·德充符第五》)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庄子·大宗师第六》)

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庄子·大宗师第六》)

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老聃曰:“夫播糠眯目,则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肤,则通昔不寐矣。夫仁义憯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又奚杰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名誉之观,不足以为广。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庄子·天运第十四》)

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庄子·秋水第十七》)

庄子论水,有三个要点。一是“相造”。老子说的“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就是庄子说的“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人“相造乎道”,道体是人的江湖;鱼“相造乎水”,江湖是鱼的道体。二是“相忘”。假如鱼离开水中,来到陆地,那么,即使“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也是无济于事,最终无法逃脱死亡的命运。鱼必须“相忘乎江湖”,盖因江湖原本就是鱼如其所是的存在自身;人必须“相忘乎道术”,盖因道体原本就是人如其所是的存在自身。三是“唯止”。既然江湖是鱼的道体,鱼“相忘乎江湖”就是本真而不是刻意的存在;既然道体是人的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就是本真而不是刻意地存在。“唯止能止众止”中的“唯止”,说的不正是“心如止水”吗?唯有心如止水,鱼方能“相忘乎江湖”而“相造乎水”,人方能“相忘乎道术”而“相造乎道”。

儒家、道家论水,都是将水视作一个抽象的整体。与此相比,佛教中的华严宗论水,既讲水,又讲波,并且纳入“四法界”的解读当中,其水波之喻的哲学性、逻辑性令人叹为观止。我们先看三条材料:

其犹水波为喻。高下相形是波,湿性平等是水。波无异水之波,即波以明水;水无异波之水,即水以成波。波水一而不碍殊,水波殊而不碍一。不碍一,故处水即住波;不碍殊,故住波而恒居水。何以故?水之与波,别而不别故。(杜顺《华严五教止观·第三事理圆融观》)

观曰:如全大海在一波中,而海非小;如一小波匝于大海,而波非大。同时全遍于诸波,而海非异;俱时各匝于大海,而波非一。又大海全遍一波时,不妨举体全遍于诸波;一波全匝大海时,诸波亦各全匝,互不相碍思之。(澄观《华严法界玄镜》卷上)

四法界者,理法界、事法界、事理无碍法界、事事无碍法界是也。理法界,则水外无波。事法界,则波外无水。事理无碍法界,则波水无碍。事事无碍法界,则波波无碍。以水言之,则谓之理。以波言之,则谓之事。以波水言之,则谓之事理。以波波言之,则谓之事事。是故善用其心者,即一尘而入四法界,如因一枝花得无边春耳。(紫柏真可《紫柏尊者全集》卷13《募书金字华严经缘起》)

华严宗的水波之喻,究竟有何理论价值呢?在笔者看来,它起先试图解释“理一分殊”问题,后来试图解释“四法界”问题。所谓“波水一而不碍殊,水波殊而不碍一”,这一水波之喻较为简单。但是,华严宗借此解释“四法界”问题的水波之喻比较复杂。佛教史通常将事法界当作四法界之首,这一水波之喻的大意是说:第一,波涛起伏,千差万别,这是事法界;第二,波涛万顷,体唯一水,这是理法界;第三,水波互融,无碍一体,这是理事无碍法界;第四,波波相即,互相涵摄,这是事事无碍法界。借助水波之喻,深奥的“四法界”问题变得清晰起来。华严宗的水之思,因其浓郁的哲学性、恰切的逻辑性,达到了不同凡响的理论高度。

综上所述,从中国传统文化的角度探究水的生生之道,有四个方面特别值得关注:其一,水的物理属性由“水曰润下”奠基;其二,水的历史分量由“大禹治水”衡定;其三,水的儒者情怀由“智者乐水”敞开;其四,水的哲学之思由道家与华严宗呈现。水以其独特的生生之道,不仅夯实并丰富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涵,而且保育并提升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品位。如果不讲生生之道,水就是一潭死水。当今时代,我们照着讲、接着讲水的生生之道,目的无他,就是要将中国传统文化的源头活水接引到“人类只有一个地球”“建设美丽中国”的生态共识之中。

作者:杨海文,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尼山世界儒学中心孟子研究院特聘专家

来源:《文化与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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