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犁近照
王犁是中国美术学院的教授,文章写得很好,他的画作也十分特别。我读他的画作,常能感受到一种茂盛的生命力,画中的植物繁盛,人物肥美,行为奇异,有着很是鲜明的风格。王犁的山水有古意,画中的人物却是现代的,一反传统画作中的高士,而有些世俗化的特征。古典与世俗、传统与现代,在他的画作中得到了很好的融合。有次我把王犁的一幅画作发了朋友圈,有位做艺术史研究的朋友留言,评价王犁的人物有唐风。这评语忽然令我想到曾看到过的唐代壁画,富丽而雍容,但王犁的画似乎还有点毕加索或者马蒂斯的幻想气息。
我关注王犁很久了,却并不因为他的画作。好多年前,买了一本他和一位朋友编选的书,其中人物都是鹤翔云霄的非凡之辈。可惜与王犁未能有缘结识。大约两年前,我出了一本小书,所谈都是文苑的前辈师友,有了一些小小的反响。有天编辑说要给我介绍一位朋友,没想到竟是王犁。我们在微信上聊得甚是投机,他说我写的那些人物,多是他熟悉且有交往的,故而把我也引为读书的知己了。
几个月后,我有了一次杭州之行,去前给他写了短信,希望能够在西湖之畔相见。
到杭州的第一天下午,我到西湖边上散步,王犁来短信,说杭州前些日子十分闷热,今天终于下了一场及时雨,晴后的西湖,浓妆淡抹,很是适宜慢慢欣赏的。第二天,王犁又来短信,说他在西湖边上的浙江美术馆观展,与我所居住的地方很近,便邀请一起晚饭。随后他与浙江美术馆的C先生来接,我带了两本小书,拟赠给他们。但书却没有送出去,因为他们两位都已购得拙作,令我颇感意外。那天晚上,大家聊得很是尽兴,聚会的好几位都是数年未见的好友。其间不知怎么谈起了读书之事,我的那位编辑朋友直言自己读书很少,只读到中学毕业,后来竟阴差阳错做起了传统文化书籍的编辑。这话题一起,竟满场热闹起来。我在鲁迅文学院读书的同窗X兄,现在已在杭城一家大学任教,谈起自己大学都没读过,通过自学考试读了研究生,现在也在大学里“误人子弟”了。C先生则言自己爱好写字,过去在县城写写画画,后来有幸来到杭州,竟也在西湖边上品鉴书画。王犁也有趣,他很散淡地说自己读书应考屡屡败阵,现在却好为人师,也当起了教授。听他们如此闲谈一番,让我这个没怎么正经读过书的人,顿感轻松。
王犁《柳浪闻莺》
初见王犁,很难把他与读书人联系起来。他爱笑,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线。说话语速慢,又善自嘲,有种举重若轻的幽默。和他聊天,感觉分外的自然和放松。在我看来,王犁很有些像陈洪绶画作里的人物,棱角分明,形象古而雅趣足。记得那天我们还谈到一个共同话题,便是对于逛书店的喜爱。杭州有家晓风书屋很是有名,多年前,同窗X兄、在美术馆供职的C先生和作为大学教授的画家王犁,他们都曾是这家书店的常客,一来二去,就互相认识了,并成了志趣相投的朋友。
聚会的第二天,我到住处附近的丝绸博物馆参观,没想到在那里,竟发现也有一家晓风书屋,楼上还有个展厅,正在举办一位作家朋友的画展。于是上楼欣赏了一番,才发现这个小画展的策展人正是王犁,画展的序言作者则是美术馆的C先生,且是用一幅颇有晋人气息的毛笔字写成的。在晓风书屋还买到一册X兄编选的关于杭州的散文集。这样的一番偶遇,真是意外的惊喜。
在杭州居停期间,我是随意走走,尽情欣赏西湖之美。有天慕名前往六和塔,登上塔举目望去,大河奔流,松涛阵阵,伴着塔上的微风,忽然感觉有种难言的陶醉。六和塔旁,有座吴山明美术馆,也便顺道走进去浏览了一番。吴山明是中国美术学院的知名教授,资历深,成就高,桃李满天下;美术馆建在六和塔旁,钱塘江边,真是得风水之佳。待看完展览,我在美术馆的二楼休息。这里有一个图书室,随意从书架上抽出了一册纪念文集,就看到王犁写的一篇追忆吴先生的文章。我在美术馆里读完了这篇文章,看着不远处的钱塘江,竟生出一些莫名的愁绪来。
再见王犁,是我的那本小书的编辑在西湖畔的莲花山庄请饭,推窗便可见到满目的青山。夏日的雨后,西湖山水愈发苍翠如滴。那天,王犁为我带来了一幅新作的小画《西湖山水晴雨时》,画中有男女二人在湖畔赏景,山水古朴,有石涛味,人物则依旧肥美,甚是可爱。他问了几天来的杭州行踪,我谈起在吴山明美术馆的所见。他对我去那里参观有点意外,而我则为此前的孤陋寡闻表示汗颜,这倒让他有些羞怯地笑了。
杭州的湖山之美,真是令我流连忘返。而湖畔诸多人物之遗迹,更为这秀美湖山增添了风情与韵味。我不由得连连感叹,有美景可赏,有名胜可揽,有好书可读,有良友结伴,可慰藉平生矣。这些都是令人羡慕的。不过,我亦暗暗忧虑,身处如此温柔之乡,真是可以消磨人的勃发之气的。但王犁似乎有些不同。他令我欣赏的,是他身上散发的热情、散淡与谦和,如从书中走来的一位古典书生,没有所谓名士气。这是我与他接触的最大感受。而在杭期间,每每谈起他所结识的读书人,其事迹行状均可列为当今的世说人物,令我称奇。有位十分活跃的网友,文风犀利,杂有关怀,令他为之倾倒。他说有次参加一个活动,见到这位网友,竟有种甘拜为师的冲动。很难想象这话出自一位名校教授之口。王犁关怀世事,同时始终保持着一份纯粹的读书问道之乐,自有一种清奇脱俗的超拔气象。
离杭之前,同窗X兄在杭州的一家书店约聚。那次见面,王犁为我带了一厚本的画册,系他为恩师吴山明先生编选的画册《见君欣然》,他说如不嫌沉的话,便请把这本书带回去闲翻。我自然是欣然接受了。杭州归来,读了他编选的画册,又从网上购得了几册他早些年出版的文集,其中有一本《书桌画案》,我最为喜欢。书里有不少谈买书和读书的经历,颇有共鸣之处。他的文章质朴,笔触散淡,记录着青春时节的精神启蒙。在少年时代,王犁是一位文学的爱好者,喜欢新诗,怀抱理想,追求浪漫,热衷于游历山水,甚至也曾有过一段很是传奇的西藏之旅。他的很多经历,乃至生命的体验,非寻常人可有。对于画事,我虽喜好,却实在外行,我想我们共同的喜好,还是爱买一些人文书籍,并乐意向一些前辈师友请益。去年年底,得知他出了一本画册,我立即表示愿意一读为快。不久,装帧精美的《王犁画集》寄来了,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还要厚重。更令我意外的是,画册由长沙的锺叔河先生题签,又由嘉兴名士范笑我先生作序,他们都是我钦佩的读书人,却并非画坛中人,我也都有所交往,故而捧读他的画作之余,又增了几分同道之乐。
2025年1月4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