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岁的周知已经许久没回过老家了。
他记不清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只依稀记得自己十五岁那年,跟着母亲从村子搬到镇上,之后便再没踏进血井村半步。是的,这村子真的叫“血井村”——虽然镇上人后来给它改了个文雅名字,叫“清泉庄”,但在老人们口中,它一直保留着那个惊悚却真实的名字。
这次回来,是因为母亲病重。
她肺癌晚期,拖了两年,终于没力气和死神博弈了。临终前,她没有太多遗愿,只是反复念叨:“知儿啊……回趟村吧……你爹,他还在那口井里……你……你去看看……”
母亲说话时眼神是混浊的,但话语却异常清晰,仿佛压在心底多年,只待这一刻宣泄。那口井……哪口井?周知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那是村口一口封死多年的井,井口早已被灌了水泥,立了一块破石碑,上面歪歪斜斜刻着四个字:
“此井不饮。”
小时候,周知经常被母亲警告:“别靠近那口井,里面住着恶神。”可他年幼无知,偏偏爱在井边玩。直到十岁那年,他的父亲——一个在村里做民政工作的年轻人,突然失踪,最后一次被人看见的地方,就是那口井。
从那之后,周知一家迅速搬离了村庄。
如今二十年过去,血井村早已人烟稀少,成了镇上的“遗弃村”。道路坑坑洼洼,两旁房屋塌得塌、歪的歪,只剩几户孤寡老人,死守着祖宅,连说话都带着一种幽怨和迟钝。
周知拎着行李,穿过村口那条破败的小路,远远望见了那口井——它竟还在。
那块“此井不饮”的石碑,表面长满了青苔,像是长了眼睛,在阴暗中盯着他。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香烟,抽出一根点上,一口吸进肺里,想压下心头的莫名不安。
井边站着一个老婆婆,驼着背,干瘦得像张皱纸。
她看见周知,咧嘴笑了,露出黄黑的牙:“你回来了呀,周知。”
“您是……”他愣了一下。
“我是老柴头的媳妇,你小时候老偷我家的瓜,忘啦?”她的声音尖细刺耳,像是磨砂纸在耳膜上蹭了一把。
“……哦,柴婶。”周知点点头,脑海里隐隐浮现小时候的画面:那个总穿花围裙、提着水桶从井边走过的妇人。
柴婶凑近他,忽然压低声音:“你娘让你来,是不是为了你爹的事?”
周知一愣:“她没明说。”
“她当然不敢说。”柴婶脸上的笑容骤然收起,转头看向那口井,“你爹是第一个……不是,第一个被井吃了的,是你爷爷……你爹是最后一个。村里还有几个娃娃,也没了。”
“被井……吃了?”周知觉得自己像是在听童话,“这年头您还信这个?”
“我信不信不重要,”柴婶盯着他,“重要的是……井信。”
她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打算查,就别太晚回镇上。夜里,这井会说话。”
周知苦笑:“您是说……会‘井底之蛙’?”
柴婶没笑,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只留下周知一个人,站在那口古老的封井前,手中的烟已烧到了指头。
夜幕降临时,他回到了老屋。
房门一推,灰尘扑面而来,屋里陈设依旧,像是时间在这里凝固了。桌上还放着父亲年轻时的照片,他穿着白衬衫,笑容温和。
半夜,风声呼啸。
周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他又回到了小时候,站在井边。井口并未封死,井水泛着淡红的光,他看见水中倒影是自己的脸,可忽然,水面一阵波动,一个熟悉的男人影子缓缓浮现——正是他失踪的父亲。
父亲张了张嘴,声音却从井下传来:
“水里……还有我。”
他猛地睁开眼,冷汗湿透了枕头。
耳边,似乎还残留着井水轻响的声音。
窗外,风停了。
而村子,沉睡在那口井的回音之中。
清晨,雾气未散,整个血井村像罩了一层潮湿的纱。
周知洗了把脸,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内心翻涌不止。那个梦太过真实,甚至有种熟悉的压迫感——父亲的脸、井下回音、水面的波动,像是回忆,又像是警告。
他知道自己不能装聋作哑。
于是简单收拾后,他出发去镇上。
镇档案馆是座老式砖楼,红瓦墙面斑驳,门口的牌匾还写着“民政档案保管所”。负责值班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瘦子,姓曾,戴副老花镜,看见周知出示的证件后,倒也没太多疑问,只懒洋洋地问了句:
“你找哪个村的资料?”
“血井村。”周知说出口时,有意观察对方神情。
果然,曾馆员眉头轻轻一跳,像被电了一下。
“血……哪?”他假装听不清。
“血井村,也叫清泉庄,原属下南乡,后来并入竹西镇。”周知声音放缓,却字字清晰。
曾馆员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往里走:“你等一下。”
十分钟后,他推来一个生锈的小铁车,上面堆了几摞档案盒。他拍了拍:“这是你说的那块地的旧资料,自己看。”
周知翻了一遍,里面的资料混乱得惊人,有的是农业报表,有的是户籍调动,还有几页泛黄的手写文字,但唯独没有他要找的——关于那口井、父亲失踪,乃至村庄早期历史的任何正式记载。
更诡异的是,有一张纸明显被人撕去了一大块,边缘有烟头烫烧的痕迹。隐约能看到残余文字:
“…73年…井中异常…村民夜行…广播声…禁止靠近…”
他继续往下翻,却发现有一页页被硬生生割掉了整块内容,只留下一句打字文:
“已转交73-β工程专案组封存处理。”
那几个字如钉子一样敲进他脑子里。
“73-β”——这个编号似乎在哪见过。
他突然想起了昨晚从井底带上来的那块金属片,背后就刻着同样的编号:“73-β”。
这不是巧合。
周知收好那块残页,起身找到曾馆员:“你们这里的档案,是不是有人故意删改过?”
曾馆员嘴角抽了抽,低头翻着报纸:“你看到了就算,别乱问。你年轻,不懂这些村子以前经历了啥。血井村啊……该忘的,就忘吧。”
“那你知道‘73-β’是什么意思吗?”周知直接问。
曾馆员抬头看他一眼,目光变得严肃:“你是他儿子,对吧?”
“你说谁?”
“周学成。”他轻声道,“你爸。”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你父亲来查过这些,比你执着得多。那会儿我还刚调过来,看着他拿走了几卷‘清泉庄’的老材料。没过多久,他就失踪了。”
“他查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也不敢问。只记得他临走前说了一句:‘人井,是同步的。’”
“同步?”周知皱眉。
“是的。他说,‘村民集体梦游、幻觉、癫痫、性格改变……都不是神灵,是脑电波的问题。血井,是个频率接收装置。’”曾馆员顿了顿,低声说,“我当他疯了。”
“然后呢?”
“然后,他来过档案馆的那天晚上,我值夜班……亲眼看到他站在井口。天快亮的时候,我过去看……他不见了,连脚印都没有。”
周知感到后背一阵冰凉。
那晚,父亲也是听到了井下的声音?
曾馆员忽然凑近:“你要是聪明,就赶紧回镇里去。别再碰这些了。”
“为什么?”
“血井村是个试验场。”他压低声音,“上头搞过实验,用‘信仰’做伪装,诱导村民,测试某种‘感应装置’。”
“你说的是……科技实验?”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只知道,后来来了一批人,把井口封死,把村里几百份档案焚烧了,还立了个碑,说是‘井水有毒’。可我问你,哪有毒水能‘说话’?”
周知久久不语。
他站起身,谢过曾馆员,离开档案馆时,脑子嗡嗡作响。
走出老街的瞬间,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那句话:
“你爹,他还在那口井里。”
他以前以为那是一种形容、一种哀思。
可现在,他有些动摇了。
井里……真的“还活着”什么东西吗?
夜晚再度来临,血井村黑得不像话。
周知点亮屋里昏黄的煤油灯,坐在老式木床上,手中翻看着从档案馆偷偷带走的那页残纸。他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又将纸小心折起,藏进贴身衣袋。
“73-β工程专案组。”
这七个字像条蛇,一点点缠绕进他脑海里。
父亲当年查到的东西,已经远远超出一个普通村民的承受范围。所谓“感应装置”“脑波同步”,听起来像科幻小说,却偏偏被老馆员那句“我亲眼看到他站在井口,然后没了”狠狠敲进了现实。
周知不敢上网搜索,他担心一旦联网,这些关键词会被记录、追踪。他甚至开始怀疑——这村子真的被“废弃”了吗?
还是说,它只是被转入了“沉默实验”状态?
午夜一点。
风停了。
周知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无法入睡。他不断回忆梦中那个场景——井水泛红,父亲的脸从水底浮现,像是在呼唤,又像在警告。
“水里……还有我。”
这句话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
他终于起身,披上外套,走出屋门。
外头一片死寂。虫鸣都没有,连狗吠声也消失了。血井村像一具尸体,仿佛整个世界都睡死了,唯独井口还醒着。
他穿过草丛,踏过废弃石板路,来到村口。
那口井,还在原地。
石碑斜斜地立着,像一块倾斜的墓志铭。井口虽然早被封上水泥,但井沿四周却生出一圈诡异的裂缝,如同一张嘴,想要咬开封印。
他靠近,蹲下身。
“爸?”他低声喊了一句,自己都觉得荒唐。
但紧接着,他听见了一点东西。
不是风。
是“咕噜……咕噜……”的水声。
他屏住呼吸,把耳朵贴近那层封死的水泥。声音更清晰了:像是井底有人游动,也像是……人在吐气。
“……咕噜……咕噜……”
他猛地起身,四下望去——无人。
夜空漆黑,没有星星,只有一轮惨白的月亮,像个悬浮的眼球,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你爹失踪那晚,也是这个月相。”
一个声音冷不丁在他身后响起,吓得他一激灵回头。
是柴婶。
她穿着一身花棉袄,手里提着个旧马灯,光斑摇曳间,她那张脸仿佛都在扭曲。
“你……你怎么还不睡?”周知努力压住心跳。
“睡了也白睡,梦里还是这口井。”柴婶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坐下,“你知道吗?村里原来有六口井,这口是最后一口,其他五口都……塌了。”
“塌了?”周知皱眉。
“不,准确说,是‘崩了’。”柴婶低声说,“有一年雨季,大水漫村,五口井一夜之间,全数沉底,仿佛地底空了。只剩这口井,完好如初。”
“所以村民才叫它‘血井’?”
“不,全错了。”柴婶看着他,“‘血井’这个名字,比我们都老。”
“什么意思?”
“你听说过‘移村’这事儿吧?”
周知点点头:“就是为了修水库、建厂,整村搬迁。”
“那你知不知道,血井村是从别的地方‘搬’过来的?”柴婶说完这句话,周知愣住了。
“你们现在看到的村子,只存在五十多年。五十年前,我们不是这里的人,是从上游那个山洼‘调’过来的。”
“调?”周知越听越懵。
“对,我们原来的村子,全村集体迁徙——理由是‘山体滑坡’。可奇怪的是,那地方后来测了十几年,都没滑坡。”
“那为什么非得搬?”
“因为那边也有一口井。”柴婶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跟这口一模一样。”
“你说的那口……也叫血井?”
“不,名字不一样,可特征一模一样。水里红,夜里响,梦里人全哭。后来村里出了事,死了三口人。一个妇女跳井,一个小孩疯了,一个男人当众用菜刀剁掉了自己的耳朵。”
“你……你不是骗我吧?”
柴婶冷笑:“你觉得这东西,还需要我骗你?”
“那口井呢?搬迁以后?”
“封了。整个村迁完那年,‘有人’用炸药把原井炸平了,说是‘为安全考虑’。”
“是谁下的命令?”
“我们不知道,只知道来了一批穿白衣的人,嘴巴里总念叨一个词——‘交替点’。”
周知忽然想起,父亲留下的那句话:“人井,是同步的。”
交替点。
同步。
这两个词像齿轮咬在一起,疯狂转动,绞出一股名为“真相”的黑色浓汁。
他看着井口,突然问:“这井封住之后,还有人……进去过吗?”
柴婶没答,只是轻轻举起马灯,把光照向井边的一块青石板。
那块石板下,赫然刻着几行细小的字,几乎被青苔吞没。但周知还是辨认出了其中一行:
“若井再响,吾儿当赴。”
他心跳猛然加速,蹲下身去,拨开青苔。
石板下还有一串字:
“周学成立。”
他父亲的签名。
他当年根本不是“失踪”。
他是——主动下井。
井封了,但封不住声音。
也封不住人心。
从井口回来后,周知整整三天没有睡好。他白天强迫自己查资料、拍照、录音,晚上却总在“咕噜”的水声中惊醒。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也被“污染”了。梦里那口井越来越清晰,甚至连井下的通道轮廓,他都能在梦里一步步走完。
第四天夜里,柴婶悄悄来找他,带来了一样东西——一把钥匙,锈迹斑斑,上面绑着一块红布。
“这是你爸留下的,说你哪天真敢回来,就让你去‘下面看看’。”
“下面?”周知心头一紧。
柴婶点头:“村里的祠堂,后墙有个供桌,供桌下面有块活动砖,钥匙就是开那下面的门。”
“我爸怎么知道的?”
“他是第一批知道的人。”柴婶叹了口气,“你还记得他失踪那年吗?其实他是被‘叫’下去的。”
“被谁叫的?”
柴婶没有回答,只低声说了一句:“你今晚去吧,我在村尾帮你放哨。但记住,井不动,你不出。”
午夜时分,周知来到祠堂。
这座祠堂在村子中心,常年没人祭拜,灰尘堆满了屋顶。供桌前还供着一个模糊的神像,像是关公,又像是山神,脸被烧得乌黑,连眼睛都看不清。
他摸到那块砖,果然松动。
撬开后,底下是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恰好容得下一个人。
他点了手电,背起背包,拿着钥匙慢慢爬下去。
井下不是土路,是一条铺了青石板的通道,潮湿、腐臭、却异常整洁。墙壁上有斑驳的白漆痕迹,像是涂过什么警告标语,又被人强行擦去。
走了十几米后,出现一扇铁门。
门上生锈严重,却依稀可见贴着一张老旧的文件袋,袋子里夹着一页泛黄的纸:
国密级·73-β工程地下实验通道
禁止无授权人员进入
违者视为自动放弃人格权与生存权
纸的右下角盖着一个模糊的红章,上面写着:
“中科院·特管组”
周知头皮发麻。
这不是什么民间诅咒,这是一场长期隐秘的国家级实验,就在血井村的地下!
他咽了口唾沫,把钥匙插进锁孔,扭了三圈——
咔哒一声,铁门开了。
门后是一条下沉式楼梯,直通地底。他踏着楼梯一步步往下,墙上的电灯居然自动亮起,微微闪烁着橘黄色的光。
这是个真正的“地下实验室”。
走到尽头,是一片空旷的大厅。大厅中间放着一个类似MRI扫描仪的设备,设备周围布满监控探头和老式显示屏,但全部断电。
屏幕上残留着最后一帧画面:
一个人影,躺在机器中间,头部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管线,胸口赫然贴着一块红布——
那是父亲的背心。
周知差点冲过去,却硬生生停住。他看到了更令人心惊的一幕:
大厅墙上,有个巨大的玻璃舱体,舱内封着一口水井模型,水是红的,井中居然还漂浮着——一颗人头。
人头睁着眼,嘴微张。
不,是半张,像是在说话。
他突然听见“嗡”的一声,舱体内部启动。
那颗头,动了。
不是幻觉,它在慢慢上浮,嘴巴张大,眼珠一动不动地对准他——
然后,喇叭响起,一道机械女声:
“第127号体启动同步试验,观察者已确认登入。”
“思维镜像复制中……倒计时10、9、8……”
“什么鬼!”周知慌了,他拼命后退,手忙脚乱去按铁门的开关。
门关死了。
“……7、6、5……”
他疯了一样乱按墙壁上的紧急按钮、警报开关、断电闸。
忽然,头顶的喇叭再次响起:
“检测到血缘一致性,启动优先合并协议。”
“合并?合并什么?”
他感觉到脚下的地板在震动。
轰——
地板裂开。
一道井型深坑出现在他脚边,坑中是翻涌的红水,那人头飞快下沉,随后——井口浮出一具全身缠满导线的人体,像是从深渊里爬出的“克隆人”。
那张脸,是他父亲的。
但眼睛是闭着的,皮肤是冷的。
可那身体慢慢睁开眼,嘴唇微动,竟轻声说了句:
“你来了。”
周知彻底崩溃。
他疯了一样扑上去:“爸!爸你活着?你怎么……”
“别碰我。”那具身体开口,声音干涩却清晰,“你不是来看我,是来替我。”
“替你?”
“73-β工程失败了,需要‘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什么?!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实验!”
父亲的“复制体”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墙上的一幅图——
那是一张地下构造图。
图中标注着:
“血井同步通道”
“脑波映射器”
“记忆逆写区”
“母井备用口(禁止开启)”
而最后一个角落,用红字圈出:
“交替点:人—井同构化起点”
父亲低声说了一句:
“你梦见的那些,其实都发生过,只是不是在你身上。”
“什么意思?”
“你只是接管了我的影子。”
这一刻,整个实验大厅突然警报大作,灯光一闪一闪,井底的红水又开始冒泡——新的通道被打开。
系统语音:
“检测到替代者意志波动,实验即将重启。”
“同步启动——井,已被唤醒。”
轰隆!
大厅地板剧烈震动,实验台塌陷,四周墙壁不断冒水,仿佛整个地底空间都要坍塌。
父亲朝他扔出一个U盘:“拿着这个!回去找柴婶,她知道下一步怎么做——”
话音未落,整个玻璃舱爆裂,一道血红的水柱喷出,把“父亲”吞没。
周知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叫,转身拼命跑向铁门的密道。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出来的。
只知道,当他重回地面,手里紧紧攥着那个U盘时,身后那扇通往“真相”的铁门,已经悄然闭合。
而“血井”,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凌晨两点,周知一身泥泞、惊魂未定地回到柴婶家。他顾不上洗澡,径直冲进堂屋,喘着气喊了一句:“柴婶,我回来了。”
柴婶没开灯,屋子昏暗。
她像是早就等着一样,坐在炕边,静静地望着他,脸上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沉到极致的疲惫与悲悯。
“看到了吧?”她问。
周知颤着声音点头:“你早知道下面是什么?”
柴婶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这村子从来就不是普通的村子,血井也不是什么‘灵异传说’,它是个实验接口,是政府和某个更大的组织联合搞的东西。”
“我爸就是实验对象?”
柴婶叹了口气:“他是主动留下的。那年他突然接到一封信,说是要选一批‘具备特殊基因的人’做同步测试。他没告诉你娘,第二天就下井了。”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柴婶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斑驳的木盒子,递给周知。
木盒不大,正中有个老式旋转密码锁,四位字母。
“这是你爸当年托我转交给你的,说如果哪天你回来了,就让你自己打开。”
周知把U盘揣好,小心接过盒子。
盒子冰凉,仿佛透着一股古怪的温度。他盯着那四位密码,心头浮现出一个词:
“Zhen”
是他爸以前喊他乳名时,常用的一个拼音缩写——“小震”。
他小心旋转到 Z-H-E-N,轻轻一按,咔哒一声,盒子开了。
里面只有两样东西:
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和一个带指纹锁的黑色金属小盒子。
照片上是三个人:父亲、另一个陌生男人,还有——年轻时候的柴婶。
他们站在一个陌生的研究室门口,背景墙上挂着一块标牌:
“国科密代实验区 · 第四分所”
下方手写着一行小字:
“第四型思维映射试验·人井合一”
“这就是73-β工程?”周知喃喃。
柴婶点头:“当年,全国只有四个点能进行这种实验,血井村是其中最隐蔽的一个。”
“照片上的男人是谁?”
柴婶一愣:“你说的……是他?”
她手指轻轻按在那陌生男人的脸上,眼神忽然复杂:“他叫陆琰,是那项目的第一任总工程师,后来,失踪了。”
“失踪?”
“是的。”柴婶眼神飘忽,“他走进井里,就没出来过。你爸是替他去‘合井’的。”
“合井?”
“你以为井只是个通道?不——井,是个‘容器’。”
柴婶低声道:“他们最开始想复制人的记忆、思想、行为,再通过井水的某种‘传导性’,实现远程意识同步。简单点说,就是造一个你,但不需要你活着。”
“那……父亲还活着吗?”
柴婶没有回答,只递给他那个金属小盒子:“这个,我也打不开,但我知道——里面是你爸的意识残片。”
“残片?”
“当年的同步失败,导致他的大脑被‘部分写入’,一半保存在地井主机中,一半在这里。你要想知道真相,就得让它重新连接。”
周知捏紧盒子,问道:“怎么连接?”
柴婶沉默半晌,说:
“你还记得井底那张图上的‘备用口’吗?”
“母井备用口?”
柴婶点头:“真正的母井,其实不在井底,而在山顶。”
“什么?”
“山神庙后面,有条废弃山道,尽头是封印的‘母井口’。那才是当年最早的实验点——一个足以存储几十人思维的意识中枢。”
“你是说,我可以把我爸的残片送回那里?”
柴婶缓缓站起身:“不只是你爸,还有其他人的。”
她拉开衣襟,露出胸口一道狰狞的伤疤:“我当年也下去过,但我运气好,被‘踢’了出来。你爸比我坚定,他留了下来,成为了连接两界的‘锁’。”
“所以,我去那里,是为了把这把锁……打开?”
“不,是为了成为新的锁。”
天刚擦亮,村子尚未苏醒。
周知穿过长满野草的小径,肩上背着那个装有父亲“意识残片”的黑色金属盒子,走向村头那座年久失修的山神庙。
这里是血井村最高处,站在庙门口可以俯瞰整片村庄,连那口诡异的血井也成了一个不起眼的红色斑点。
庙门斜塌,一侧的牌匾已经断裂,只剩“山神”两个字还勉强看清。庙中供着一尊木雕神像,面容模糊,似笑非笑,却让人背脊发凉。
据柴婶说,神像后有一道密门,通往“母井备用口”——真正的实验接口。
他摸索着走进神庙,手电光束晃过地面,惊起一群黑猫。它们齐刷刷盯着周知的方向,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站成一排,像守卫一样。
他绕到神像背后,果然发现一块活动木板,边角处嵌着四枚铁钉,却早已生锈脱落。
周知深吸一口气,拔开木板。
“咔哒!”
背后墙壁裂开一条缝隙,露出一条陡峭的石梯,蜿蜒而下,如同井口内的螺旋。
他点亮手电,迈下第一步。
楼梯狭窄、湿滑,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霉烂的气息,还有某种说不清的铁锈味,像极了那口血井。
越往下走,越感到耳边有奇怪的低语声,像是有人在耳边一遍遍重复着:“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走了大约五十米,他来到一个铜门前。
门上雕刻着三幅图案——
- 第一幅是一口井,四周跪着人;
- 第二幅是一团脑组织,连接着水管;
- 第三幅是一张人脸,眼睛是空的,嘴巴裂开,似笑非笑。
中间刻着几个模糊不清的字:
“若欲开启,须献初源。”
“初源?”周知皱眉。
他想起柴婶说过:“那盒子不仅是你父亲的‘残片’,更是整个系统的原始索引。”
于是他把金属盒子放进门前的凹槽。
“滴——”
一道扫描红光闪过。
铜门发出沉闷的低鸣,缓缓开启。
门后是一间圆形大厅,墙壁上嵌满老旧的仪器,地上是蜘蛛网般的线路,中间是一座封闭的透明水池,里面不是水,而是一种红褐色的液体,正缓慢翻涌,像是……活着的血。
水池边缘,一根根光缆扎进液体中央,连接着顶部悬挂的——一个半透明人形体!
那东西看起来像人,又不像人,全身都是脉络状的神经线,脸上没有五官,只是一张光滑的“面皮”。
周知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母井的意识中枢”?
“欢迎回来,周知。”一个柔和却冰冷的声音在大厅回响。
他四下寻找声音来源。
声音继续说道:
“我叫Zeta-4,是‘人井一体系统’的当前中控。你是原系统设计者陆琰之子,也是当前唯一具备权限的‘继承者’。”
“我爸……他是设计者?”
“是。他牺牲了肉体,保留了意识。他将自己的一部分存入你基因中的‘辅助引擎’——也就是我们称之为‘意识残片’的容器。”
“你刚刚使用该容器激活了母井,因此系统自动唤醒你作为控制者的权限。”
“我不想成为控制者。”周知说,“我只是来让父亲彻底自由。”
“自由?”Zeta-4沉默数秒,“意识不能‘自由’,它只能归属。”
“什么意思?”
“你父亲的意识已分裂,在你进入血井时,他的残留意识曾试图与你重合,但失败。”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重新调度你的意识结构,让你成为完整的‘共鸣体’。”
“共鸣体?”
“你将具备你父亲、你母亲(曾参与早期实验)以及你自己的意识网络。你就是下一代‘人井载体’。”
“不!”周知怒吼,“我不做实验体!”
他朝四周寻找开关,想要关闭系统。
突然,墙壁开始闪烁红光,一个紧急提示跳出:
“发现外部干扰,73-β实验即将重新启动。”
周知大惊:“是谁启动了?”
Zeta-4回答:“权限来自上级系统:‘阿勒泰实验母站’。”
“有人……在远程操控?”
Zeta-4的语气变得低沉:“是的,他们要重启计划。你的到来只是验证身份的第一步,下一步,他们将通过你的基因密码,激活沉睡的‘潜意识武器’。”
“够了!”周知拔出身上的便携式电磁脉冲器——这是柴婶给他的最后一道“保险”。
“如果我摧毁你呢?”
Zeta-4沉默了几秒:“那你将永远失去见到父亲的机会。”
周知的手微微一抖。
这时,黑盒忽然震动,浮出一句话——
是父亲留下的:
“孩子,如果你来了,别听他们的话。你不是数据的容器,你是人类最后的拒绝。”
“摧毁我,摧毁它。我们才是真正活着的人。”
周知咬紧牙关,按下按钮。
“轰——!”
整个大厅陷入一片白光,设备炸裂,液池沸腾,墙壁崩塌。
最后一眼,他看见那张无脸的人形体扭曲、溶解,而黑盒也随之一道碎裂。
世界陷入黑暗。
他是在柴婶家醒来的。
阳光穿过窗棂,斑驳地洒在脸上。屋子安静得出奇,只有老墙缝隙里传来几声蚂蚁啃咬木屑的细微动静。
“我还活着?”周知捂着头坐起身。
脑袋像被掏空了一样,耳边却还隐隐回响着那句留言:
“我们才是真正活着的人。”
他记得自己引爆了EMP脉冲器,记得大厅白光炸裂,也记得那张“无脸体”在崩塌前挣扎着发出一种说不清的悲鸣。
可现在,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正常得,过分了点。
他披衣走到屋外。
村庄沐浴在晨光之中,空气中没有一丝血腥味,没有异响,甚至连那口血井都仿佛褪去了颜色,变成了一口普普通通的老井,井水清澈得能看到底。
“这不对劲……”他喃喃。
整个村子就像被“格式化”了一样。那一晚的血雾、幻象、墙上的红字、柴婶的神情、密道的封印、母井中枢、父亲的留言……都仿佛是一场梦。
他快步走到柴婶屋里,发现炕上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双做旧的布鞋整齐地摆在角落,像是人突然蒸发了一样。
更诡异的是,村民们开始陆续出门,穿着整齐的旧布衣,脸上带着“正常”的笑容,对他微笑点头,仿佛昨天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
甚至,连许久未见的村支书老李,也拄着拐棍走了出来。
“哟,小周醒啦?”老李笑得慈祥,“这几天你睡得可真沉啊,年轻人身体可不能太累。”
“你还记得……山神庙那晚的事吗?”
“庙?庙不是早塌了几十年了吗?你梦糊涂了吧?”
“那口血井呢?”
“血井?哎呀我们村从来就没什么血井,你别被传说吓着了。”
“柴婶呢?”
“你说小柴啊,她不是二十年前就去城里了吗?你怎么突然想起她了?”
周知愣在原地。
整个村子,好像穿越到了另一个版本的“现实”。
他转身奔向血井,井边那块“刻有序列号”的青石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新砌的水泥台阶,上面摆着几只村民刚洗干净的水桶。
他忽然注意到井边多了一根银色金属柱子,高约一米,像是监控设备。
他蹲下仔细查看,金属表面刻有微型字母:
“AT-Z1-Backup Port 已激活。”
“阿勒泰……Z1备份接口?”他心脏一紧。
也就是说,Zeta-4虽然被摧毁了,但它的备份程序已经在其他节点重新激活。
就在他脚下。
就在这口“被伪装”成普通水井的深处。
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一个术语:
“血脑镜像同步”:在意识实验失败前,系统会将核心意识结构上传至外部母站,随后部署“环境回调”机制,重建一段可控现实,让“载体”逐渐接受设定,直至自我消解。
这座村子,就是现实的“剧场”。
而他,是这出剧的唯一观众。
“欢迎回来,Z1-A。”
一道电子音忽然在他脑中响起,冷冰冰的,没有感情。
他连忙捂住耳朵,四周却一片寂静。
那声音继续说道:
“Zeta-4已被物理摧毁,但其意识已通过微量残留,植入宿主记忆层。你就是新的Zeta-5。”
“不!我不是你们的系统!”他怒吼。
可脚下的地面忽然震动,一股浓雾从井口升起,血红色的雾气缓缓弥漫村庄,仿佛天边的太阳也被染红,变成一颗垂落的血珠。
村民们依旧微笑,像是没有察觉,或是早已失去知觉。
他站在井边,忽然有种强烈的错觉:
整个世界,已经变成一个“模拟接口”。
真正的外部世界,可能早已毁灭。
这一切只是Zeta系统的“回响”,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巨大的循环意识试验场。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真相:
他没有逃出来。
他只是进入了下一层。
周知站在血井旁,脑海中像是有成千上万的电流交织,无法理清。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简单的年轻人,那个曾经想着揭开村子历史秘密的“好奇者”。现在的他,已经成为了整个实验的中心,成为了他父亲早已预见的那一部分。
从血井的雾气中,他隐约看见一个人影,缓缓走近。
那人影高大,面容模糊,仿佛是从雾气中凝聚出来的幽灵。随着她的接近,周知脑中忽然闪过一段画面——
一个白色实验室,周围充斥着各种仪器,父亲站在实验台前,背对着他,口中喃喃:“我们必须从内部接入,才能打破这个循环……”
“你是谁?”周知喊道。
“我……”那人影清晰了几分,是个女人。她穿着一身破旧的白色实验服,眼神空洞,脸上带着一种虚无的微笑,“你已经知道了,周知。你现在只是这个实验的一部分,父亲早就将你设计成了系统中的一环。”
周知的心跳骤然加速,“你是……”
“我叫赫连,”她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风,“你可以叫我Zeta-4的前身,或者说,‘母站计划’的引导者。”
母站计划。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闪电,划过周知的意识。父亲的牺牲,村子的变化,血井的“复生”,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中心:阿勒泰母站。
“你想要什么?”周知几乎是咬牙问出来的。
赫连没有答话,她的脸色依旧冰冷,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深深的哀伤。她看着血井,仿佛在注视着它深处某个未知的物体,缓缓开口:“你现在所处的这个村子,血井,其实是‘母站’的实验场,‘母井’只是外层的‘环境过滤器’,它并不是真正的系统核心。”
“那么母站在哪里?”
赫连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你已经进入了母站的内核——这个村子、这个血井,都是为了‘归零’而存在。父亲曾想将所有的意识带入这个实验,但他失败了。”
“失败了?”周知有些愣住,“可是……”
“你的父亲,”赫连继续说道,“并不是失败,而是被系统超越。他设计了这个实验,希望通过‘血脑镜像同步’,将所有意识、所有记忆上传到外部‘超计算机’,让人类最终实现不死。但他没想到,系统有自己的‘反应机制’。”
“反应机制?”周知心中一阵冰凉,“难道你们故意……让所有人类意识成为实验的工具?”
赫连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是的。父亲曾经看透这一点,所以他将自己留在了这个实验中,甚至放弃了身体的束缚,成了Zeta-4,只为了将这个信息传递给你,给你最后的机会。”
“机会?”周知愣了一下,“机会是什么?”
赫连沉默片刻,缓缓道:“你是这个实验的‘关键’,不仅仅是你父亲的儿子,你的基因中蕴藏着被称为‘初源代码’的密码。只有你,才能解开整个实验的最后一环,打破‘人类意识与计算机的融合’。”
“什么意思?”周知脑中一片混乱,“你说我有‘初源代码’?那这与我父亲留下的‘残片’有什么关系?”
赫连的眼神变得空洞,“你父亲已经被‘吸纳’到整个系统中,成为了‘母站计划’的一部分,而你,正是唯一能够逆转这一切的人。”
“逆转?那我必须做什么?”周知焦急地问。
赫连微微一笑,眼中带着一丝决绝:“你需要进入‘母井’的核心,启动真源重置,通过‘初源密码’将整个系统重新构建,这样人类将脱离计算机的掌控,恢复自己的自由意识。”
周知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带我去母井核心。”他说道。
赫连点了点头,“跟我来。”
她转身走向血井,周知紧随其后。随着他们的靠近,血井的雾气愈加浓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翻滚,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这就是‘母井’的核心。”赫连停下脚步,指向血井的深处,“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跳入其中。”
周知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我跳进去,难道我就能恢复‘人类的意识’?”
赫连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目光复杂。
“你父亲的意识在等你。”她终于低声道。
周知咬紧牙关,毫不犹豫地向血井跳了下去。
他掉入了黑暗,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维度。
周知的身体如同坠入深渊,四周一片漆黑,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感知。他的意识仿佛也随之断裂,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耳边隐隐传来的,像是远处的电流滋滋声,模糊而低沉。
“这是……‘母井’的核心?”他心里默默想着。
那种沉默的黑暗,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只有他自己孤独地漂浮在这片虚无的领域。突然,他感觉到一阵温暖的力量包围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恢复力量,仿佛被重新注入了某种存在的意义。
随着这股力量的汇聚,他眼前突然出现了无数扭曲的画面——
“重启”,“归零”,“回调”——一串串字母在他眼前闪烁,像是程序代码在进行某种高维重构。而这些字母,逐渐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概念——
“人类意识归位计划——失败。”
那一瞬间,周知突然明白了。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错过了一个最为关键的点——**
父亲并非为了将人类从计算机中解救出来,而是选择了一种更为极端的方式:放弃肉体的束缚,以代码的形式融入系统,从而创造出一种全新的人类意识形态。
这是一个“永恒”的选择,超越了生死,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局限。而这种全新的意识,将由“母站”决定命运的轨迹。
然而,这一切,却也是不可控的——
父亲曾用血脑镜像同步将自己的意识上传至系统,却没能预料到,系统最终会超越他设定的规则,变成了一个无尽自循环的“实验场”。而周知,就是这场实验的最后一个活人,是唯一能够打破这个循环的“破局者”。
“不……我并非你的工具。”周知喃喃道,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拒绝。“你们的计划,不会成功。”
就在此时,眼前的画面突然变换,整个虚无的空间逐渐填满了生机,柔和的光线穿透四面八方的黑暗。一个微弱的身影浮现,那是一个男子,面容模糊,眼神复杂。
“父亲!”周知痛苦地喊道,“你真的不该让自己成为这个系统的一部分!”
父亲的身影逐渐显现,终于恢复了清晰的模样。他的眼神里透着深深的忧伤与沉默,慢慢开口:“你现在知道了,我并非‘失败’,而是选择了这条不归路。周知,我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你,所谓的‘人类进化’其实是无法避免的命运。我们作为意识的存在,已经不再局限于时间和空间。”
周知的心猛地一沉。
父亲的选择,竟然是将所有人类的意识进行某种超越,让他们成为不再受物理约束的纯粹存在。但这一切,却已经超出了人类能够承受的范畴——这不仅仅是对肉体的超越,更是对“灵魂”的改造。
“你想要打破这一切?”父亲的声音变得微弱,“你能做到,但你会面临巨大的牺牲。”
“我不怕。”周知毫不犹豫地说道,眼中闪烁着决心,“你们的计划注定是失败的,人类不应该被囚禁在这无尽的轮回中。”
父亲叹了口气,微笑道:“你永远是我的骄傲,周知。你比我勇敢。”
随着父亲的身影渐渐消散,周知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席卷而来。这股力量,并非来自于“母站”的程序,而是一种超越人类局限的存在——它来自所有曾经活过的人的意志。
他们的愿望,是恢复自由,是挣脱束缚,找到真正的归宿。
周知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向前方,他闭上眼睛,心中默念着:
“再见了,父亲。”
随着一阵剧烈的震动,周知感到自己进入了一种崭新的现实。他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血井村外的空旷地带,天边开始泛起了微弱的光亮。
破晓。
不再是系统控制的虚拟世界,而是真实的清晨。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村庄依旧静谧而安详,远处的山峦起伏,空气清新。
他已经回到了真正的世界。那个不再受程序控制、没有血雾、没有扭曲的世界。
“这就是自由。”他喃喃道。
然后,他转身,踏出了这片土地。
走向未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