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北京东路之北有鸡鸣山,山上有北极阁、鸡鸣寺。初明、晚明与清初乃至再晚一些,鸡鸣山前有国子监,有胡正言的十竹斋,有蒋士铨的红雪楼,还有杜濬的房舍,内有变雅堂、饥凤轩。杜濬是何人?饥凤轩,自诩为凤?前置一“饥”,真是饥饿穷困,潦倒不堪?且来说说杜濬其人。
明亡前十年流寓南京
杜濬,原名诏先,字于皇,号茶村,又号西止,晚号半翁,湖北黄冈人。他出生于1611年,病卒于1687年。据说,杜濬“少倜傥,为副贡生。不得志,乃刻意为诗”。大致在390多年前,1634年,杜濬陪侍父母离开湖北黄冈,移居金陵。多说明亡之后,杜濬方才来到南京。实际上,在明亡之前十年,他已到金陵生活。
举目无亲,来到南京的杜濬,与昆山归庄相识,与方文、胡正言等也有交往。此一年,与杜濬后来多有往来的龚鼎孳得中进士。1639年,年近而立的杜濬参加省试因语犯忌讳,置乙榜。以明经入太学,他与余怀、白梦鼐齐名,时有“余杜白”之称。“余杜白” ,金陵市语为“鱼肚白” 。余怀,著有《板桥杂记》;白梦鼐,著有《天山堂稿》。
1644年,甲申巨变,崇祯自缢煤山,朱明灭亡,南明小朝廷昙花一现,此后挣扎腾挪,困兽犹斗,难成气候。入清之后,与杜濬往还的有龚鼎孳、邢昉、余怀、柳敬亭、胡正言、李渔、冒辟疆、王士祯、孔尚任等人。明亡三年之后,杜濬与在满清如鱼得水的龚鼎孳聚于秦淮,对时事多变感慨良多,作《初闻灯船鼓吹歌》。此年,周亮工为胡正言作《胡氏印存序》 ,杜濬亦为之作序。1648年秋日,杜濬与韩诗、纪映钟、丁雄飞、方文等集会乌龙潭后,他又与冒襄会晤扬州,冒襄请他为其选定诗、文,杜濬虽受嘱托,然未敢下笔。杜濬有《题董宛君手书唐绝》:“若夫落笔生姿,到眼会意,莫如唐绝句为最妙。庚寅新秋过深翠堂,快谈及此,辟疆因出小宛君所书辟疆选唐绝一卷见示,可谓先得我心。”董小宛,名白,一字青莲,秦淮乐籍中奇女也。冒襄纳为妾,二十七岁以疾卒。
人在金陵,杜濬常陪朋友游鸡鸣寺后湖亭、登清凉山、泛月秦淮、栖霞山。顾媚生日,龚鼎孳在市隐园内中林堂觞客,杜濬似也在场祝贺。
1674年,杜濬被讹传遭祸,友人顾景星寄诗余怀问其消息:
金鳌诗老金陵客,十筑鸡鸣古寺东。
几处梅花乌楃酒,一床緗蜘白头翁。
往来可有茶村在,风味遥怜戆穸同。
闻道城南屯万马,故人愁绝乱云中。
所幸,只是谣传而已。待到1687年四月,77岁的杜濬与孔尚任会于扬州,过舟索饮,孔尚任喜而赋诗。杜濬与吴绮、蒋易、卓尔堪、龚贤、石涛、孔尚任、查士标等在扬州停帆邗上,即席分韵。孔尚任当时正在为创作《桃花扇》积累素材。在这年的六月,杜濬还作了《题程鼎庵传》,为吴秋屏词作跋。而就在当月,杜濬竟猝然病卒于扬州。
杜濬“老而益贫,贫而益狂”,身后萧条,以至无以入殓。几年以后,陈鹏年任江宁知府,才代为埋葬于南京钟山之北梅花村。
陈鹏年,1691年进士。1702年,升任江宁知府,因严惩两江总督阿山宠信的不法僧人,致使阿山怀恨在心。阿山疏劾,陈鹏年遂被夺职下狱。1709年,陈鹏年署江宁布政使,又被部议革任,充发黑龙江。1721年,陈鹏年署河道总督,旋兼署漕运总督。雍正即位,陈鹏年实授河道总督。这样看来,陈鹏年安葬杜濬,大致在1702年,此一年,杜茶村已经病故十五载了。
一生穷困却嗜茗茶
杜濬流寓金陵,住在鸡鸣山旁,茅屋数间,不蔽风雨,但他安居若素,吟啸自若。他一生贫穷,晚年尤甚。杜濬有《今年贫口号二十四首》,写他当时忍受饥贫之状,其中写一绝粮之日:
炎威无计出蓬门,那得朝饔与夕餐?
稚子默然吾独愧,始知交谪反为恩。
他在诗下注道:“绝粮之日,家人胥谗。而幼女慧黠,独无一语。”
有一次,他“亲家故人”的儿子汪茀厥远道来访。他无法招待,只得将心爱的宋代叶适《水心先生文集》,典换铜钱,买米煮几顿饭吃。杜濬有《今年贫口号计二十四首》纪其事:
饥来啮尽子卿毡,岂料乡亲远惠然。
一饭相留难忍笑,看君咀嚼叶龙泉。
某年中秋节,杜濬全家只喝了一顿粥,无心赏月就蒙头大睡了。不料,紧关的大门被人敲开,原来是柳敬亭派人送来好酒及“青蚨”(铜钱)一千。来人丢下钱和酒,飞腿即跑,杜濬全家当即再饮酒赏月。杜濬《今年贫口号计二十四首》,其一:
中秋无食户双扃,叩户为谁柳敬亭。
亟送酒钱仍送酒,直教明夜也休醒。
清初文坛一代宗匠王士祯在《香祖笔记》中有如此记述,他问杜濬“君诗如何?”杜濬回答:“但觉高歌有鬼神,谁知饿死填沟壑?”
杜濬嗜茗饮,他有一《茶丘铭》:“吾之于茶也,性命之交也。性也有命,命也有性也。天有寒暑,地有险易。世有常变,遇有顺逆。流坎之不齐,饥饱之不等。吾好茶不改其度。清泉活火相依不舍,计客中一切之费,茶居其半。有绝粮无绝茶也。”
杜濬在《茶丘铭》中还谈到“出关诸壮士,走穷荒险恶,……道渴欲死,求马溲不可得”,他幡然悔悟,“念向来暴殄之罪,殆不可赎”。从此,他对“再烹之茶……也觉津津有余味”。茶叶在饮用之后,他将其“检点收拾,置之净处。每至岁终,聚而封之,谓之茶丘”。
孤傲耿介拒见钱谦益
杜濬耿介孤傲,有人劝他不要太过孤僻,他却如此解释说:“某岂敢如此,只是一味好闲无用,但得一觉好睡,纵有司马迁、韩愈在隔舍,亦不及相访。”有慕名前来拜访者,多被他婉言谢绝,“虽大府(知府)至,亦然”。
杜濬闻听孙枝蔚准备应清廷征辟时,立刻写下《与孙豹人书》,劝他“毋作两截人”,“不作两截人有道,曰,忍痒。忍痒有道,曰,思痛。至于思痛,则当年匪石之心……且夫年在少壮,则其作两截人也,后截犹长;年在迟暮而作两截人,后截余几哉?”大名士钱谦益来访,杜濬闭门不见。钱谦益,明末清初诗坛的盟主之一。牧斋诗文在当时极负盛名,东南一带奉为“文宗”和“虞山诗派”领袖。杜濬不见他,或与他迎清、降清有关。但,杜濬对在满清位居高位的龚鼎孳为何交往如故,并不反感?他对也曾仕清的吴梅村也无多少恶感。也许,杜濬对钱牧斋另有看法?
杜濬佩服“岭南三大家”之一的屈大均,他在《复屈翁山书》中称赞屈大均有骨有识,足以继武古人。
杜濬著作,因家贫无力付梓,故多散佚。现存光绪甲午黄冈沈卓如刻《变雅堂诗集》及《变雅堂文集》,相当于其全部著作的十之二三。《变雅堂集》有诗650余首,据陈夔《秋蓬集》说,他有未刻诗三千余篇。《九朝新语》则又说:“茶村(杜濬字)好诋诃俗人,死后有富人购焚其集殆尽。”
曾在南京生活四十载的身处明清交替之际的一介文人杜濬,有哥哥、弟弟,也有一姓叶的女婿,也曾被人誉之为诗圣,与杜甫相提并论,他也很是自矜自负。不过,岁月无情,历史幽深,杜濬在当今,很少被人提及,他的《变雅堂遗集》曾被列入《鄂东文献丛书》由凤凰出版社出版。 王振羽
校对 朱亚萍
编辑 丁皓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