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昌宏 编辑:冯晓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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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较长,故分上下两篇发布。文中全部图片来自《九江仪表厂(四四一厂)四十年回顾(1959-2019)》。

九江仪表厂(441厂),从建厂初期直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都曾有过辉煌。厂条件优越,环境优美,福利待遇优厚,曾让许多人羡慕和向往。第六机械工业部国防工业、军工产品、保密单位这三项桂冠,更让九仪人感到骄傲和自豪。



九江仪表厂原厂门

话还得从1953年说起。那年2月20日,毛主席在公安部长罗瑞卿及几位中央领导的陪同下,从武汉乘船视察长江一线来到九江。他想起解放战争时期,百万雄师过大江,为了推翻国民党蒋介石的反动统治,发布了“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命令。就在这时,英国军舰在吴淞口架起几门大炮,企图阻止。一向把帝国主义视为“纸老虎”的毛主席,才不信这个邪,命令解放军指战员奋勇前进,完全、彻底、干净、全部地歼灭一切敢于抵抗的国民党反动派。英国军舰吓得灰溜溜地逃往公海。想到此,毛主席在九江的军舰上挥毫写下了著名题词:“为了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我们一定要建设强大的海军。”

随后,在周恩来总理的部署下,成立第六机械工业部,专管造船行业。九江仪表厂(441厂)就是在声势浩大的社会主义建设热潮中,定为重点工程,由国家投资而立项。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九江十里片区九莲北路十里老街旁边,一大片经挖山填沟平整出来的空地上,彩门和舞台格外显眼。巨大的广告牌上写着毛主席的题词,会场上,与会者及围观市民多达数千人。九江仪表厂(441厂)开工典礼大会在这里举行,人们在红旗招展、锣鼓喧天的热烈气氛中竖起大拇指称赞。九江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场面,市民把这座新建的工厂称作“新厂”,很长一段时间,九江市民都这样叫。



1959 年河东厂区原始地貌

第一批进厂的队伍是以上海江南造船厂仪表车间为基础,部分搬迁至九江。进场一看,到处是荒山野岗,这边是山包,那边是水塘,除了一些凌乱的树木,就是丛生的杂草,没有一栋像样的房子,没有一条平整的道路。不久,搭起了棚子和简易房。这种房子,夏天闷热蚊虫咬,冬天雪飘风怒号,职工们却无怨无悔,没有一个人叫苦,没有一个人发牢骚,就像歌曲里唱的那样:“我们都有一颗火热的心。”

随后,从大连、青岛、福州、广州、武汉、西安等各大造船单位派出的人员和设备陆续来到九江,慢慢建起了单身宿舍、双职工宿舍、食堂、澡堂、医务室、子弟学校和职工技术培训学校(后改名为船校,现为江西职业技术大学)。一栋栋崭新的房屋,一排排整齐的厂房,一条条平坦的厂区道路,呈现出生机和欣欣向荣的景象。



1960 年九江地委领导为临时机修车间开工剪彩

苏联专家来了以后,建设进展速度加快。按照规划设计,仪表厂规模宏大,厂区划线从十里老街以西至茅山头脚下,南面“十里大楼”为南门(此大楼为方便职工购物,由厂里出资兴建),北至现在的铁路立交桥(原十里转盘),方方整整一大片区域。中间修建了一条五十米宽的厂区大道,后来被称为十里大道。那时老马渡一带仅有一条窄窄的河边小路,职工和十里片区居民出行都走黄土岭女儿街这条路。黄土岭一带林深草密、丘陵起伏、常有野兽出没,夜晚漆黑一片,出差或探亲回来的人常需在市区住一晚,等天亮后结伴而行。即便是再勇敢的汉子,也不敢独闯那个“三碗不过岗”的黄土岭。

十里大道修成后穿厂区而过,从甘棠公园一直向南延伸。厂区被分为两部分,东边称为东区,西边称为西区。东区为生产区和教育区,西区为生活区和办公区,厂部、党政机构、宣传、人事、工会、子弟学校、幼儿园、家属区、食堂、澡堂、医院和保卫科均集中在西区。文体设施有俱乐部、足球场、篮球场(也称灯光球场),每逢比赛或放电影,皆在此举行。



建厂初期的工地与房屋

按照苏联专家的设计,厂区讲究对称:左边有一栋房子,右边也配一栋房子;左边种一棵树,右边也要有一棵。这些专家个子高大,大多卷发,态度和蔼,与厂里职工相处融洽。他们会唱歌、跳舞,舞姿优美,歌声嘹亮。每逢联欢会,总会主动上台献艺,还亲自教职工唱歌跳舞,最常唱的是俄语版《东方红》:“喔斯多克早立,梭车夫拉斯诺,比诺斯姜弗克达耶毛泽东……”

后来中苏交恶,苏联专家相继撤走。撤走时带走了部分图纸,考虑到军工产品的保密特性,一些关键产品的生产被转移到靠山、隐蔽、保密性强的庐山脚下,建起了一分厂、七分厂、六分厂(莲花洞)及四川万县的四分厂。总厂用铁丝网围起来的大片闲置土地,日久荒芜,附近居民用来种菜、种水稻、种农作物、盖房子。尽管这些土地都是建厂初期职工挖山填沟平整出来的,实际上也用不了那么多,只好听之任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干部不去管,职工各顾各,接着花园畈建起了成片的房子。再后来,十里大道南北接通,厂里的南大门、北大门已不复存在,厂区路成为“公用路”,赣北木材厂、公交修理厂、十里邮电大楼、713电子厂相继建成。生米煮成熟饭,成为既成事实,这一带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磨具分厂一角(原莲花洞六分厂)七十年代初拍

留在山下的二、三、五、八分厂就成了工厂的大本营,一切给养、物资全靠这里储存、转运。莲花洞六分厂离总厂较近,大部分家属住在总厂,每天都有绿皮班车接送上下班;其他分厂较远,每周只有周日安排班车接职工回家探亲或上街购物。考虑到山高路远,大龄青年找对象难,厂里便作出决定:凡年满三十岁仍单身者,可照顾调回总厂工作。这些职工很高兴,回到总厂后,很快便成家立业。

作为国防工厂,军工产品的生产容不得半点马虎。厂里驻守着一支几十人的陆军部队,这种待遇是九江所有机关、学校、工厂所未曾有的。他们隶属于省军区警卫团,年纪与我们这些刚退伍的军人差不多,话语相投,特别投缘,常常来我们宿舍聊家常、谈人生,相处得像连队里的老战友。

军工产品检验极其严格,每道工序流程都有检验员,发现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合格,立即返工重做。

保密制度更为严密。本厂职工进出厂门须凭六机部颁发的通行证,外单位人员来访须持介绍信,包裹、照相机等物品必须寄存在门卫室,严禁带入厂区。



七十年代的生产场景

有一位从上海江南造船厂调来的八级技工师傅,因病住院。病房的护士是一位年轻漂亮的日本姑娘,从小在中国长大,精通汉语和中国文化,普通话讲得流利标准。两人渐渐熟悉,技工师傅便将她带进厂里参观。千不该万不该,她肩上还挎着一台照相机,说话时偶尔蹦出几句“请多多关照”。结果被群众举报,说有个讲日本话的女孩,挎着相机在厂里转悠。事情性质严重,两人被立即带走审查。技工被定为“三查对象”,接受群众监督下的劳动改造,尽管他技术高超,也照样被列为专政对象。不过车间若有棘手的技术问题,还得请他出面处理。他只要听一听、看一看、摸一摸,就能迎刃而解。

调查结果表明,那位日本姑娘在日本早已无亲无故,独身一人生活在九江,相机中的照片皆为花草树木,并无厂区建筑、设备、产品等涉密内容。就在宣布两人“无罪”前夕,八级技工却突然在病床上猝死,双眼圆睁,表情骇人。

那时正值“讲阶级斗争”的年代,工厂亦不能幸免。有一位副总工程师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被迫扫马路、清厕所。他体弱多病,缺乏劳动锻炼,挥着竹枝扫把,干得满头大汗。有天我见他如此辛苦,便从围墙角落拿起扫把,主动帮他清扫。一开始他很警惕,怀疑我是“军统特务”,专干侦探告密那一套。但时间久了,他发现我并无恶意,保卫科也没找他说话,更没人逼他“坦白从宽”,才逐渐放下戒心。

后来他被“解放”,恢复原职。再见面时,精神焕发,笑容满面。每次路上相遇,总是主动与我打招呼:“小罗,你好!”还常与我寒暄几句。有一次,他和夫人早早买菜备酒,特地请我去家里吃饭。他家布置得雅致,书香浓郁。他向我介绍家人,也向家人介绍我“学雷锋”的事迹。饭桌上气氛温馨融洽,我们成了真正的忘年交。



七十年代的生产场景

九江仪表厂声名远扬,“高山打锣,名声在外”。按行政级别属于地师级单位,每逢重要会议,厂领导都坐在地委会议的主席台上。九江人普遍认为仪表厂条件最好,因此地委书记的女儿、军分区司令员的儿子、省军区副司令员的女儿都在厂里工作。首任厂长是一位老红军,国家为他修建的“将军楼”至今仍在厂区,由其子女居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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