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沥的午后,徐良撑着油纸伞徘徊在苏州老城的青石巷。画板边沿滴落的松节油混着雨水,在他深灰的衬衫上晕开墨色涟漪。三个月前那场失败的画展仍如鱼刺哽喉——那些被评论家讥为"匠气过重"的牡丹图,此刻正蜷缩在画室角落蒙尘。



转角处忽有暗香浮动,抬眼望去,飞檐斗拱从爬山虎织就的绿幕中挣出半阙轮廓。褪色的匾额上"恩泽殿"三字被岁月剥蚀得只剩筋骨,门环铜绿却闪着奇异幽光。鬼使神差推开朱漆斑驳的殿门,千年沉水香裹着潮湿苔藓气息扑面而来。正殿梁柱间垂落的绛色帷幔无风自动,露出后方整墙的《百草朝元图》,那些以矿物颜料勾勒的灵芝、雪莲竟似在雾霭中舒展叶片。



"小友的笔触缺了三分天地灵气。"苍老声音惊得徐良险些摔了调色盘。鹤发童颜的老道从丹炉氤氲中现身,拂尘轻扫过他画夹上未完成的荔枝图,"岭南果王最忌工笔拘谨,须知虬枝苍劲处当见雷霆之势,果壳皴裂中要有玉露清甜。"话音未落,老道已蘸取他调色盘里的朱砂,在宣纸上泼洒出半树红云,细看竟是岭南故里的荔枝林。

当夜徐良在偏殿耳房宿下。子时风过竹林,檐角铜铃轻响如磬。半梦半醒间见老道立于月下,以竹枝为笔在地上勾画星斗轨迹:"道法自然非是摹形,笔端须藏四时更迭、万物生息。"晨光熹微时,徐良在满地朝露中发现青砖缝隙竟生出了墨色苔纹,蜿蜒成《溪山行旅图》的轮廓。

此后七日,徐良白日里临摹殿中残存的明代壁画,暮色中听老道讲解"墨分五色"的玄机。惊蛰那日雷声乍起,他忽然掷笔大笑——画纸上暴雨摧折的紫藤枝条,竟与屋外真实花架在风中摆动的弧度分毫不差。老道抚须颔首:"如今可去画你那荔枝了。"

三个月后广东美术馆的个人画展上,那幅丈二匹的《岭南红云》引得众人屏息。虬曲枝干间垂落的荔枝不再是工笔描摹的果实,晨曦薄雾在生宣上自然晕染出清露,观者甚至能嗅到南方雨季特有的土腥气。艺术周刊用整版报道这位突然开悟的画家,却无人知晓展卷时飘落的丹砂,正与恩泽殿壁画上的朱印如出一辙。

只有徐良自己知道,每当月圆之夜推开画室轩窗,总能望见天际流云聚成熟悉的飞檐轮廓。他新作的《恩泽幻境图》始终秘不示人,画中老道的身影半隐在香炉青烟里,掌心托着的正是他当年遗落的那枚荔枝核。



ad1 webp
ad2 webp
ad1 webp
ad2 we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