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1952 年出生于陕西丹凤县棣花镇,1974 年开始发表作品,1975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第九届副主席,陕西省作家协会主席、西安市文联主席、《延河》《美文》杂志主编。出版作品有《贾平凹文选》30卷,代表作有《废都》《秦腔》《古炉》《高兴》《带灯》《老生》《极花》《山本》等长篇小说16部。中短篇小说《黒氏》《美穴地》《五魁》及散文《丑石》《商州三录》《天气》等。作品曾获得国家级文学奖五次,即“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全国优秀散文(集)奖”;获“华语传媒文学大奖”“施耐庵文学奖”“老舍文学奖”“冰心散文奖”“朱自清散文奖”“当代文学奖”“人民文学奖”等50余次;获美国“美孚飞马文学奖”、法国“费米娜文学奖”、香港“红楼梦 世界华 人 长 篇 小 说奖”、首届北京大学“王默人——周安仪世界华文文学奖”、法国“法兰西文学艺术骑士勋章”。作品被翻译出版为英语、法语、瑞典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德语、俄语、日语、韩语等 30 多个语种,并被改编为电影、电视、话剧、戏剧等20余种。


文化艺术报:2024年,作家出版社出版了30卷《贾平凹文选》。您多次出版过文集,这套30卷《贾平凹文选》是不是目前收录您作品最全的文选?

贾平凹:各个时期的作品都选的有,但早期的短篇小说几乎没选,这几年的长篇小说也少选了几部,散文和访谈、评论文章选了一部分。这套文选,是我自己选的。

文化艺术报:《贾平凹文选》全30卷收录了您长篇小说19卷。几乎每两三年,您都有一部长篇小说出版。在当代中国文坛,能几十年一直保持这种创作势头的,您是独一个。长篇小说的创作,对作家的消耗很大,您是如何长期保持写作长篇小说的欲望和热情的?

贾平凹:这二十多年主要写了长篇小说。我喜欢不定期在书房里挂一些我给自己写的条幅,其中一条是“面对生活存机警之心,从事写作生饥饿之感”。对时代对社会对生活时时处于敏感而关注、研究,你就有写作的欲望,有写不完的东西。对笔和纸的感觉不能生涩。写作其实是越写越敬畏,但总认为还有好的作品需要你写出,那一种刺激又使你特别兴奋。

文化艺术报:批评家张学昕在“贾平凹与中国当代长篇小说的发展”一文中指出,“在我长达二十余年追踪、阐释、解读贾平凹文本的评论实践中,曾对贾平凹的乡土书写与中国现实之间的关系、作家及其写作发生作出过系统梳理。”他提出自1970年代末期开始,您的文学叙述就显示出与当时文学不同的“调子”和叙述语态,显示出您与同时代作家的迥异之处。您始终坚守自己的文学信仰和美学信念,尝试接续、建构中国传统美学风格的自觉。长篇小说的形式感,主要体现在叙事结构上,50年来您始终都以自己的审美判断选择文本的结构。


贾平凹:长篇小说容量大,可以放开来写,充分表达客观世界和内心世界,这就是得有你的价值观、文学观。写作的过程也是作家提升的过程,作品背后始终站着你自己。我先后写了二十多部长篇小说,结构上、写法上,自己一直警告着这一部要和上一部不一样。虽然原创性的东西、创新性的东西是那样的难,但得一点点去做。处世上可以自我不现,创作上必须标新立异。

文化艺术报:《秦岭记》是您的第19部长篇小说,也是您首部以“秦岭”命名的作品。在您五十余年的创作生涯中,您一直在写秦岭,您早期的小说创作,就是商州系列小说,体量很大,影响也很大,直到今天,您早期纯真、唯美、清新的商州系列小说依然有广泛的读者群。写商州系列小说那个时期,您也很年轻。那个时候,是一种怎样的写作状态?

贾平凹:早年青春勃发,但清新而不深刻,好唯美又太浮华。70岁左右的写作,是少了激情,少了矫饰,但是多了社会和人生的粗粝。时间真是伟大啊,年龄段里人是不一样的,作品也是不一样的。许多问题,你站在第一个台阶上是难看到第二个台阶上的事。记得30岁左右时,写作的意念一发动,立马就能写一篇小散文,一晚上把一个短篇草稿完成。现在写一段文字,几百字,写了撕,撕了写,若其中没有生命体验的东西,行文若太不准确,太矫情,太轻佻油滑,就作废了,晚年写作是最浪费纸张的。

文化艺术报:王安忆曾经说过,她比较喜欢您写商州的中篇小说《鸡窝洼人家》,她说“这个小说写了一个特别朴素的农家小康生活理想”,由《鸡窝洼人家》改编的电影《野山》也获得了金鸡奖。作家要是能够遵存内心去写农民的生活,就会写得很好。

贾平凹:写作有两条最基本的东西,一是要有巨大的真诚,二是要有巨大的感情。这两点做到了,作品就可能不错。


文化艺术报: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还是文学少年的时候,我们学校的语文老师订了《人民文学》杂志。您那时在《人民文学》杂志发表了不少作品,1985年,这一年,您一口气发表了10部中篇小说,像《黑氏》《龙卷风》就发表在《人民文学》杂志。这个时期,您的创作已经开始发生转变,《人民文学》杂志也重点推荐了这两部中篇,特别指出您“创作中的新因素,体现出新时期文学创造力的多层次与作品的多样性”。是不是从这个时期开始,您渐渐摆脱了以往写商州时的清新、质朴、唯美风格?

贾平凹:写作是逐渐发生变化的,有时自己有意为之,有时如水一样,顺着它流。记得当年写了《浮躁》,就明确地意识到以后写长篇不能这样写了,那种写法还是“十七年文学”的惯用写法,它不适宜我,于是后来就写了《废都》。而以至于这30年来的长篇小说或中篇小说,则是转变无意识,春到夏,夏到秋,秋到冬,是不知不觉的。

文化艺术报: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正是“伤痕文学”“反思文学”风行时期,您没有写这种流行文体。您父亲早年被打成“反革命”回乡教书,家庭的遭际对您的影响很大,您没有凑这个热闹,而是写了商州系列这样质朴的小说,创立了您的商州根据地、一个您自己“邮票大的地方”,确立了您在文坛的地位。

贾平凹:新时期文学一直到现在,有过许多时潮,我似乎未赶时潮,有时还有些反而动之。我生性不爱到热闹的地方去,恐怕也有这个原因。从开始写作,我就好好读书,然后以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感觉去写。写出的作品别人可能不关注、不认可,甚至误读,我还是低头写,想证明自己再去写,就这么一路走下来。

文化艺术报:您说过中国的历史有很多都是在秦岭山下发生的,可以作为背景来写的历史时段很多。长篇小说《山本》,您为什么选择了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呢,这些故事都是怎么来的?

贾平凹:写秦岭的故事就是写中国的故事。《山本》里的材料都来自我的父辈一代,尤其关于军事斗争的,当年陕南游击队的主要领导都是我们镇上的,包括我的一些亲戚,他们的事情我从小就听说,后来我也曾参与整理、编写、出版过他们的事迹。

文化艺术报: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您写了《太白山记》,还有商州土匪小说系列《白朗》《美穴地》《五魁》等,让文坛一惊,这些小说很多都改编了电影,有批评家提出这是您“将作家的忧患意识、对城市的疏离与佛禅的虚无、神秘结合起来,真实地书写了自己灵魂的无所归依和对当下现实的思考”。当时您的情境是怎样的?

贾平凹:当时的情况是好多东西难于写,写了也难以问世,就写了土匪小说系列。诚如有人讲:任何事情到头来是不可避免的,能做到的是对待此事的态度。土匪小说系列仍然是表达人的生存的困境,在探索其复杂的人性。它更多是主观抒情,既传达着对外部世界的观照,也是对个人的遭际的述怀吧。

文化艺术报:您一直喜欢民间性的东西,民间性也是您作品的一个特色,书法、绘画、收藏等这些民间性的东西对您的创作有何影响?

贾平凹:现代、传统、民间,这三个词是我最喜欢用的,为此一直在探讨它们的关系和其转化。仅说民间性吧,我兴趣那些神话传说、俗俚故事,爱收集收藏那些物件,以此来激荡我的思维、想象力。


文化艺术报:您的商州系列小说,被您后面的创作成就遮蔽了。记得《废都》遭遇批评的时候,苏童说过一句话,大意是贾平凹有商州系列小说垫底,不管啥时候,他都是一流的作家。商州系列小说影响过几代作家,《商州初录》发表后,您家乡的媒体也批评过您把家乡的落后面貌展现在世人面前,这种批评甚至惊动了您父亲来西安看您有没有受到批判。

贾平凹:观察社会、研究社会,忠于自己的感觉去写,写多了,作品常常会有一些前瞻性的东西,或者与当下有摩擦性的东西。引起争议是不可避免的。中国的地形西北高东南低,水都是向东南流的,但有局部地区,水也可能向西流。一部作品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看法,看法又会因时间而变化。其实任何作品都不会像人民币一样人人喜欢。当下写作的意义,也还是揭示人生的意义、现实的经验,探索事物的根本和真谛。

文化艺术报:《废都》是您创作的一个重要转变,《废都》的发表,毁誉参半,就是后来《废都》获得法国费米拉文学奖,也没有压住批评的声音。批评家陈晓明说:“在贾平凹的写作史中,最绕不过去的就是《废都》,它不只是理解贾平凹创作的轴心,也是理解中国当代文学的关键作品。它所汇聚的矛盾,它所引发的争论事件,实际上就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中国文学面临的困局,也是九十年代社会转型、知识分子重新出场的标志性事件。”《废都》的命运有没有影响您的创作?

贾平凹:人是有命运的,书也有命运。《废都》是大誉大毁,于书是它有了大影响,于我却是阴影匝地十多年几十年。我这一生有两个最大的心结,一是我少年时,父亲在“文革”遭遇陷害被打成“反革命分子”而开除公职回乡劳动改造,令全家人在政治上、经济上沉入谷底;一是我中年时,《废都》使我经历了冰火境遇。这两件事一直使我难以释怀,直到写了《青蛙》《酱豆》两书后,为了忘却的纪念,终于翻页过去了。


文化艺术报:如果没有写《废都》,您会不会后悔?

贾平凹:这话现在说,应该是一切经历都为财富,我感谢这本书。

文化艺术报:作家马原在《论贾平凹》中对《废都》非常激赏:“(一百年后)比如那时还有人读书、读小说,读今天我们见到的小说,会有哪本书让孙子重孙子们有兴趣读呢?也许有十本、一百本。但我有把握,其中有一本是《废都》。我深信不疑,这是一本卓越的书,而且好读、可读,而且一定传诸后世……他是勇气十足的人,直接面对自己那个群落的实体生活,一点不闪烁其词,一点不做矫饰。它必定是这个时代这个国家中这群人的真切写照,是这个世纪末留下来的最有参照价值的档案。”《废都》写出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社会转型时期知识分子的“悲凉与幻灭”,但不少人对《废都》的性描写都提出了批评。像您这样严肃的作家,为何会有这么惊天的举动?

贾平凹:那时年轻,有激情,不顾不合时宜,只是想跳出来,“破”一些东西。可能少了些智慧吧。

文化艺术报:《废都》之后,您的写作方法走向社会化、世俗化,先后创作了《土门》《白夜》等长篇小说,没有引起足够的关注。1998年第4、第5期《收获》杂志分两期刊发了长篇小说《高老庄》后,一时洛阳纸贵。这个时候,您已经走出了《废都》的阴影?

贾平凹:《废都》之后,先有了《白夜》,后有了《土门》,出版后,因《废都》的阴影,听说有许多评论文章,但不得发表。《高老庄》后,情况好些了,真正走出阴影那已是18年后了。

文化艺术报:《收获》杂志似乎对您很偏爱,从1979年第4期的《竹子与含羞草》,到2023 年第5期的长篇小说《河山传》,《收获》杂志发表了您很多重要作品,中篇小说《小月前本》、长篇小说《浮躁》《高老庄》《怀念狼》《病相报告》《秦腔》《带灯》等等。《收获》杂志是公认的中国最好的纯文学杂志之一,可否谈谈您几十年来和《收获》编辑交往的故事,有没有被《收获》退过稿?

贾平凹:《收获》是一块文学高地,那里插着在风里欢实的旗帜,那里有一批优秀的编辑啊,我和他们几十年交往,他们对我有知遇之恩。他们对作品要求极严格,我也被退过稿。

文化艺术报:2008年,《秦腔》获得第七届茅盾文学奖,您说《秦腔》是为故乡竖的一块碑。离开家乡50多年了,一直割舍不下对故乡的情怀,1972年上了西北大学离开故乡,您在老家生活了20年。您曾经说对故乡是“又爱又恨”。您的爱恨具体是什么?早年乡村生活的记忆对您有何影响?

贾平凹:我生在那里,长到19岁离开。少年时期挨过那么多饥寒,家庭遭难,受过那么多屈辱,那时对家乡是恨的,一心想逃离的。但离开了家乡,反倒怀念那里,爱那里,是那里的山水给了我心性,苦难成了财富,后来的写作是那里提供无尽的素材。


文化艺术报:您早就功成名就,您几次说到自己一直都不太顺,这个不顺主要指的是什么?

贾平凹:如果说纯粹的写作人,与世无争,挑着鸡蛋筐子过集市,不是要撞人而是怕人撞,那我应该是。但却常被人不了解,不理解,误读曲解。那就“与万物沉浮于生长之门”吧。

文化艺术报:《秦腔》获得茅盾文学奖后,您在一次访谈里说,一部好作品能表现个性的首先是语言,《秦腔》的语言个性很鲜明,将民间方言和书面语完美融合是您的语言特色。在语言上面,您下了很大功夫?

贾平凹:我是讲究文字语言的,关于语言的空间感,节奏感,声、色、味诸多方面,是做了很多的功课。在这方面,我写过专门的文章,这里就不具体说了。

文化艺术报:写作 50多年,当年和您一起写作的那批人,就是一些名家,大部分都不见了,这么多年,您一直活跃在文坛一线,这是如何做到的?

贾平凹: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写吧,潜心去写吧。就是个蚕,觉得肚子里还有丝,那就吐吧。为了写作,我可以放弃一切,耐着泼烦,几十年如一日这样。我不是个好儿子,不是个好丈夫,不是个好父亲,亏欠家里人太多,也有些社恐,不善交际。



文化艺术报:70岁之际您推出全新散文集《人生从容》,亲绘封面,三次甄选亲定49篇篇目。散文是您小说创作之外最重要的文体,散文在您心目中占据什么地位?

贾平凹:我喜欢写散文,也就是写文章。早年写得多,这二十多年专注了长篇小说,我想今后,散文会写得又多。写一种“大”散文,既不注重抒情,也不注重所谓的“纯正”,就谈天说地,写自己的人生体会到的一些东西。

文化艺术报:很多人关注您的书房。您的书房,很多去过您那里的人都在朋友圈晒过,可否谈谈您的书房?

贾平凹:书房的面积并不大,是挑空结构,层高六米。南墙原先是整块玻璃的,我嫌望下去眩晕,就把它用木板封了,仅留着最上边的一小部分,当作是天窗。三面墙都安装了格架,书桌就摆在南边,每日下午一点,太阳会从天窗进来,去到书桌上,再走到书桌前那个方几上,方几上卧着黑猫。差不多到下午三点,太阳便退回去了,屋子里幽暗,那就开灯。

书房里除了书籍,就是我的藏品。佛像有上百尊,铜的、玉的、石的、木的,还有瓷的。雕刻的瑞兽有十几只,有汉代的、唐代的、宋元明清的。中国的图腾是龙,我的属相也是龙,龙的古件很多。还有,民间传说里女娲的形象因谐音在壁画里、刺绣里、剪纸里都是一只蛙,我名字里有凹字,凹的谐音也是蛙,各种造型的蛙摆得到处都是。

文化艺术报:在做这个对话提纲时,《十月》杂志2025年第2期刊发了您的最新长篇小说《消息》。在《消息》后记里,您写到“书房里有一棵树”,为何会在书房里养一棵菩提树?

贾平凹:菩提树来自印度。2022年冬天的时候,朋友带了来,栽在一个碗大的瓷盆里,枝干纤弱,两拃来高,有六片叶子。叶子状若婴儿手掌,奇怪的是叶尖突出,那么细长,像是触须。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菩提树。捧着它,我对黑猫说:“你起来。”黑猫起来了,我把菩提树的瓷盆安置在方几上。黑猫连声叫着,我也激动地喘息。菩提树的叶子在我的喘息中微微摇曳,一瞬间,我感觉到屋子里所有的佛像都生动了。

菩提树的到来,长在我的书房,我知道它是智慧树。

从住家到书房有四站路。每天,我搭车到书房上班,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菩提树行注目礼。写作累了,就坐在菩提树旁,喝水,也给菩提树浇水。

在寒冷里度过了春节,到了2023年的农历二月二十一,菩提树并没有变化,而我已经是七十岁后的人了。在这一年里,我按计划,开始外出采风。长则一个月,短则五六天。我喜欢随心所欲,去到哪儿是哪儿,饥了就寻路边店,或者敲开农舍,掏钱让人家给擀一碗面。晚了,县城的宾馆睡过,镇街上的小旅社里也睡过。那不是采风,可以说是流浪。

第一次出门走的时候,我拍着书房门口的有着人面的大石狮,说:“好好守护啊!”在商洛的丹江北岸,那一夜,我梦到我不在书房,佛像活起来,那些各式各样的瑞兽围绕着菩提树跑来跑去。待到我背着一大包搜集来的材料回到书房,菩提树竟爆出了嫩芽。先是绽开一片叶子,再是三片四片叶子都绽开了,像是一只只小手,平托着,要展示什么又要承受什么。当长出了八片叶子,树差不多一米高,枝干仍纤细如铁丝。

我仍要外出采风,担心那个瓷盆太小,会影响菩提树的成长,便更换了一个大缸,培上腐殖土,还栽了一根细长的木棍儿扶持它。木棍儿有斑点,我说:“长吧,长吧,长到斑点那儿去。”但再次回来,它终没有长到斑点处。我知道它一年里只开枝散叶一次,那就指望明年再生长吧。

反复外出采风,是我以前没有过的。我去故乡商州,走了六个镇,去了陕南、陕北,走了十个县,三十个村寨,还去了黄河、渭河、泾河、洛河、熊耳山、天竺山、大青山、庾岭、苍龙岭,甚至去了甘肃、山西、河南、山东。能到之处,万象繁华,天姿雄赡,一任放飞自在,感触纷至沓来。我在五猴山的那天,接到北京一位友人的电话,问我干啥呢。我说我在汉阴待三天,才从蒲溪镇过来。他说:“你是旅游?”我说:“是游观。”他哈哈大笑,询问游观的收获。我说:“我现在能读懂八大山人了,读懂苏东坡了,他们的书画和诗文,不仅是愤世嫉俗,更多的是意气达适,是精神的自由翱翔。”


文化艺术报:《消息》这个长篇,就是在菩提树下完成的?

贾平凹:我说过我的写作不是冬虫夏草,冬天里虫蛰伏在土里,夏天里发苗开花。我在最热的三伏里动笔写新的作品,差不多过去了两个月,让我惊讶的是菩提树又爆了嫩芽。难道它一年里还能生长两次?菩提树真的就往上长,而且速度极其快,两天就一片叶子,两天就一片叶子,长过了木棍上的斑点,长出了两米,十二片叶子。我写作的时候喜欢关门关窗,书房里就不透风,太阳从天窗玻璃里光顾得又很少,菩提树竟然长得这么好,简直是个奇迹!但凡有人来,我都是拉着让看菩提树,他们赞叹着,觉得不可思议。我就在一种鼓动下写我的作品,写完了2023年最后的一天,又写进2024年。2024年,我基本上哪儿都没有去了,就在菩提树下写作。而菩提树在新的一年里迟迟不见爆嫩芽。春茶喝了,端午的粽子也吃了,菩提树还没有动静。6月20日,我记着那一天。我写着写着,写累了,起身给菩提树浇水,却似乎听到了一种响动,是那种“嘭”的一声,往上一看,菩提树爆出了新芽!我那时真的是浑身都激灵了一下,但没有大呼小叫,定定地看着新芽,说:“啊,你还是要长呀!你是憋了劲要长吗?”它是在憋了大劲往上长,一个月里竟长出了两米。现在,菩提树已经是四米二三了,枝干还只是纸烟粗细。三根木棍儿接起来都无法够着它了,我换成了一根特长的竹竿来扶持。我把竹竿叫“韦驮”。书房初成那时,我给书房起名“上书房”,意思是要华贵,我就是“上书房行走”。后来知道了自己身份和现状的卑微,又有一点清高。欧阳修有“平山堂”,我在书房看到城南的秦岭,也想起名“平岭堂”。如今,书房里有了菩提树,却什么名都不愿起了,书房就是读书写书的一间房子么。



文化艺术报:看到过几个作家的文章里都写到了您的忙,您一天的工作时间,休息、娱乐、看书,时间是怎么安排的?

贾平凹:好多事情,是因为心太软,不好拒绝,确实是忙是累。但如果不开会,不外出,再忙,必须保证我读书和写作的时间,一般情况下,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下午三点到五点。我的好处是能忙过杂事之后,立刻能静下心来,进入写作状态。


文化艺术报:您是陕西省作家协会主席。这些年,陕西的中青年作家在全国的影响力相对较弱,对青年作家您有话要说吗?

贾平凹:陕西的青年作家已经有一批在国内产生着大影响。文学边缘化了,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是能潜下心,就潜下心,不被一时名利诱惑,不去欺世盗名,尽力去发挥自己的才能。

文化艺术报全媒体记者 刘龙 赵命可

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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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 编 | 王越美

审 核 | 赵梓希

终 审 | 张嘉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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