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今天起，本报开始连载西北大学文学院教授、西北大学中国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中国唐代文学学会会长李浩教授的《流声》。《流声》是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六卷本李浩学术文集中研究汉语姓名学的札记。
作者从汉语姓名的起源、姓名的构成、命名的方式、姓名文化的内容、人工智能时代姓名文化的新功能以及姓名文化的价值等几个侧面,移形换步,透视汉语姓名中所积淀的博大精深的历史文化内涵。作者敏锐地关注到姓名符号在当下信息时代的重要作用与微妙变化,将人们习焉不察的各种称谓和识别方式与姓名文化联系起来进行学理性考察,遂使得本书与坊间已有的姓名读物有了明显的区别。
《左传·僖公二十三年》中说：“男女同姓，其生不蕃。”蕃，就是繁殖，意思是说同姓结婚子孙将不会兴旺昌盛。《左传·昭公元年》中又说：“内官不及同姓，其生不殖。美先尽矣，则相生疾，君子是以恶之。故《志》曰：‘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违此二者，古之所慎也。男女辨姓，礼之大司也。”这段话是郑国的子产对晋侯讲的。晋侯有病，郑伯派子产出使晋国聘问，子产便对晋侯说：我听说国君娶姬妾，不能娶同姓之女，否则就会子孙不旺盛。你娶了四个同姓之女做姬妾，并专宠一人，所以要生病，君子是很忌讳这种事的。典籍上讲，购买一个侍妾，如果不知道她姓什么，就必须找卜师去占卜，根据卜象定其姓。古人对此是非常慎重的。另外，在《国语》《礼记·坊记》中也都有类似的记载。可见，古人对同姓不婚确实是非常重视的。需要一提的是，杨伯峻先生在《春秋左传注》中解释这段时说：“同姓不婚自西周始。”但根据现代人类学研究的新成果来推断，这个礼俗的产生可能还要更早，远不止西周时期。
从婚姻史来看，所谓“同姓不婚”，实际上是族外婚的一种更具体的规定。 而族外婚的出现，大约是在氏族公社的后期。 所以，“同姓不婚”恐怕在殷商时期就产生了。 当然，因史料缺乏，我们不能对此进行更深入的讨论。 这种同姓不婚的规定，保证了氏族内部人种的健康优良，促进了氏族之间的结盟。 《国语·晋语四》中对此规定解释说： “异姓则异德，异德则异类;异类虽近，男女相及，以生民也。 同姓则同德，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同志虽远，男女不相及，畏黩敬也。 ”美国学者哈维兰在他的《当代人类学》一书中更明确地指出： “世系群外婚制的一个优点就是该群体中潜在的性竞争受到控制，因而促进了该群体的团结。 世系群外婚制还意味着每件婚事都不只是两个人之间的安排;它还等于是世系群之间的新联盟，这就有助于把它们保持作为较大社会系统的组成部分。 最后，世系群外婚制维护了一个社会中开放性的交流，这促进了知识从一个世系群向另一个世系群的传播。 ”
因此，“姓”实际上比父权制的家庭出现得还要早。 “姓”字本身即由“女”和“生”两个字构成，它的原意就表示世代相传的血统关系，由女性方面决定。 我们仍然能从保留至今的姬、姚、姒、妫、媿、姞、妘、婤、嫪、姜、娄、嬴等古老的姓中，看到母权制在姓名文化中留下的印迹。 简言之，姓是表示有血缘关系的世系群的称号，起源于母系社会。
氏是由同姓衍生出的分支，起源于父系社会
姓依靠共同的血缘来维系，所以比较稳定；氏是后起的，依靠社会角色和地位来划分，所以具有易变性和流动性。 《左传·隐公八年》中的一段话，将姓与氏的区别与联系讲清楚了： “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胙之土而命之氏。 诸侯以字为谥，因以为族。 官有世功，则有官族。 邑亦如之。 ”大意是说，天子以有德之人为诸侯，根据其出生而赐姓，又分封土地而称氏。 如周封舜后于陈地，赐姓曰妫，命氏曰陈。 诸侯以字作为谥号，后人便作为族号;担任官职而世代有功者，就以官名为族号，如司马氏、司空氏、司徒氏等。 此外也有以采邑为族号的，如晋国的韩氏、赵氏、魏氏等。 这里所说的族号，实际上就是氏。
郑樵在《通志·氏族略序》中指出： “三代（夏、商、周）之前姓氏分而为二，男子称氏，妇人称姓。 氏所以别贵贱，贵者有氏，贱者有名无氏。 ……故姓可呼为氏，氏不可呼为姓。 姓所以别婚姻，故有同姓、异姓、庶姓之别。 氏同姓不同者，婚姻可通;姓同氏不同者，婚姻不可通。 三代之后，姓氏合而为一，皆所以别婚姻，而以地望明贵贱。 ”这段话将姓氏产生的时代（三代以前）以及功能和作用（“别婚姻”与“明贵贱”）讲得非常透彻。 其中“氏同姓不同者，婚姻可通;姓同氏不同者，婚姻不可通”，说明在宗法制社会中，联姻一方面要注意“同姓不婚”，以维持种族血脉的兴旺;另一方面还要注意“异氏不婚”，即不同的阶级也不能通婚，以维持阶级身份的纯正。 统治阶级的思想意识在姓氏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氏族的名称一开始就同氏族的权利密切联系在一起”。
姓是血缘的烙印，所以历久不变;氏是阶级的标志，所以可能变化不居。 顾炎武《原姓》中说： “男子称氏，女子称姓，氏一再传而可变，姓千万年而不变……是故氏焉者，所以为男别也，姓焉者，所以为女坊也。 自秦以后之人，以氏为姓，以姓称男，而周制亡，而族类乱。 ”例如周人以姬为姓，据说是从黄帝时传续下来的，而陈人以妫为姓，据说是从虞舜时代传续下来的，历经千百年，仍没有发生变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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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 编 | 姜 琼
审 核 | 张建全
终 审 | 张嘉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