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于中国成都的刘家琨,在时隔13年后,成为普利兹克建筑奖的第54位获得者。该奖项是国际上公认的建筑界最高荣誉,他也是王澍之后第二位获此殊荣的中国建筑师。 刘家琨低调、随和,有着成都人天然的幽默感和乐观精神。别人问他,最喜欢哪位建筑师,他说,抄一个董功(建筑师)的好回答:“一个我说不出来,但如果你问一群,我能说出很多。这又不是婚娶,非要选其中一个。”


▲刘家琨照片由凯悦基金会/普利兹克建筑奖提供

近二十年来,刘家琨一直在家乡生活和工作。外界传说“这位建筑师拒绝去北上广发展”,他就在各种场合解释,说得最多的就是为什么要回到成都,留在成都。

刘家琨最早是小说家,出版过《明月构想》等多部作品。他热衷和扎堆在成都的艺术家们交朋友,上世纪90年代便和何多苓、张晓刚等艺术家、诗人,活跃在玉林的小酒馆和白夜。

他参与玉林街区的生长,设计的“玉林颂”独立空间,就在他位于成都玉林的工作室楼下,空间不仅可以品尝咖啡和美酒,还能欣赏到各种国内外的展览。

刘家琨在玉林的工作室里,还养了三只猫咪,每年办公室内都会举办“家琨厨艺大赛”,口号是“成都做建筑,先要有个香香嘴哦”。

“成都是一个平民享乐城市,这种市民传统正是这座城市的真正本色”。在刘家琨的建筑表达里,艺术、市井繁华甚至于自由、开放、浓厚的社区市民氛围,构成了人文表达的建筑设计风格。

2025年度普利兹克奖评委会在评审辞中如此评价这位建筑师:“刘家琨的作品以其深刻的连贯性和稳定的素质,摆脱了各种美学或风格上的束缚,对新世界进行了想象和建构。

作为一名建筑师,一名爱写小说的作家,对刘家琨而言,无论哪种方式,都在以更全面的视角观测世界,“这里独有的风土人情的清晰剖面使人很容易感知一个世界的完整结构”。

用废墟材料做“再生砖”

为成都建“大火锅”,为小女孩建纪念馆

自1979年设立以来,普利兹克建筑奖每年都会颁发给在世并对人类和建筑环境做出重大成就的建筑师。过去的评选中,从美学追求到社会责任的深化,从单体地标到城市与社区的整合都是参考标准。近年来,普利兹克更进一步考量了建筑师的地域性与文化尊重等。可以说,普利兹克这枚奖章是站在全人类的视角来颁发的。

为什么是刘家琨?建筑圈和文化圈的人也许并不奇怪。画家老友方力钧曾评价刘家琨,“好多建筑师都在做一个壳,刘家琨在做一个整体,他考虑的事情是人的整个感受。”

人文和公共性,是刘家琨建筑设计里很重要的表达。


▲西村大院,照片由浅深摄影提供

这位建筑师在成都的代表作之一,是2015年建成试营业的西村大院,占地62.8亩,建筑面积约13.5万㎡,因为外表粗犷,当时周围的居民还以为这是个烂尾楼。等到2017年春天,每天晚饭后有将近5万人涌入大院,80%来自半径5公里以内的社区。

之后,西村大院便不断斩获大奖,先后获得“WA中国建筑奖城市贡献奖”“远东建筑奖”,入选了第15届威尼斯国际建筑双年展主题馆。

“火锅”,也是刘家琨建筑意向中的重要词汇。

刘家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介绍,西村大院中心院落的“空”,象征着四川盆地的包容性。最终这个超大院落,成为了一口杂糅了各种可能性的大火锅,一个容纳纷繁杂陈公共生活的“绿色盆地”。

刘家琨为西村设计了一个最大化的内部绿地空间,将建筑绕着最外边做了一个大围合,缠绕着建筑的,是总长1.5公里的连续运动路径,是城市中心难得一见的大型院落式社区绿地。

这块社区体育场像社区中心一样,与周围一大片小区发生关联。除了住宅,还能“烫进去”各种商业配置,包括体育、餐饮、菜市场、幼儿园等任何功能。而考虑到周边社区居民喜欢散步、遛弯与跑步,刘家琨将地上的跑道和房顶连接了起来,形成一条1.6公里长的起起伏伏的跑道。

由此,西村成为了一个大院子,一到节假日和傍晚,顶上走满了老人、小孩,包容、开放、接纳来自四面八方的成都市民们前来休憩、游玩。


▲西村大院 资料图

西村大院成了地标式存在,也演绎着成都人的生活方式,“很成都”成为了西村大院最多的评价。

但在刘家琨眼里,最具成都式的生活方式之一还是望江公园,里面全是竹子,成都人在竹子底下,运动、喝茶干什么的都有。“竹下生活,就是这个平原之地的幸福指标。所以我们最后决定‘全用竹子’,没有什么比竹子更成都的了,既是当下最现实的选择,又是本地生活方式的延续。”刘家琨说。

刘家琨擅长把各地的文化习俗和居民需求无缝融入建筑中。真正为个体造房子,让刘家琨的建筑从不局限于成为“打卡地”,而是在日久弥新里,弥漫着生活的真谛。

再生砖也是刘家琨的一大创造。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发生后,他看到许多因地震而坍塌的建筑,便带着当地工人用这些废墟材料作骨料,掺上切断的麦秸作纤维,再加进去水泥、沙,做成新的砖块造新房。2009年以后的设计中,刘家琨大量使用再生砖。

除了西村大院这样大体量的建筑,刘家琨的作品中还有胡慧姗纪念馆,19平方米,这是刘家琨自费为一个在汶川大地震中死去的15岁女孩修建的空间,让无数慕名而去的参观者震动。

有人曾好奇,刘家琨是如何在13.5万平方米和19平方米这样一大一小的建筑之间游走的。

刘家琨在《明月构想》侧面回答过这个问题,即建筑设计和写作存在更内在的相似:往深处做,关键是找到自己以便放下,做事要发自内心。用废墟材料做“再生砖”,为普通女孩建纪念馆……都不像以往的设计那样受人委托,搜肠刮肚,而是涌浪一翻就在眼前。

“就我个人而言,这些事对社会意义大不大其实都不那么重要,是我自己非做不可。这样做,只是因为我身在四川,又是个建筑师。他写道。

活跃在玉林的小酒馆和白夜

“在成都,很容易感知一个世界的完整结构”

1956年,刘家琨出生于成都,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成都第二人民医院里度过的,母亲是一名内科医生。1978年,他被重庆建筑工程学院(后更名为重庆大学)录取。毋庸讳言,当时他并不完全理解成为一名建筑师意味着什么,只是“就像一场梦,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变得重要了”。

获得建筑学工程学士学位后,职业生涯的初期,他被分配到成都市建筑设计研究院,并自愿短期外派到了位于世界屋脊之上的西藏那曲(1984-1986年)。

他回忆道:“当时我主要的长处是好像什么都不怕,另外我还能画画和写作。”在那曲以及此后的几年里,他白天干建筑设计,晚上则是作家,全神贯注于文学创作。

刘家琨的建筑事业也险些夭折,一度几乎完全放弃了建筑专业,直到1993年参加自己大学同窗汤桦在上海美术馆举办的个展时,才重新燃起了对建筑的热情。在当时,他意识到了,自己也可以从主流的社会美学中偏离,“建筑环境可以作为个人表达的媒介”。


▲东郊记忆

回到成都,属于刘家琨的时代很快将要到来。

上世纪90年代,玉林路的小酒馆和白夜成为了成都建筑师、艺术家、诗人们流连忘返、扎堆欢聚的地方。各种灵感,伴随着欢声笑语的热闹劲,从玉林逐渐蒸腾而出,孕育而来。

被誉为中国当代抒情现实主义油画的代表人物何多苓就是刘家琨的挚友,在普里兹克官网介绍刘家琨的文章里,何多苓的身影便出现在照片里。两人有很多相似之处:都热爱文学,长久以来驻守蓉城。

1990年,刘家琨帮何多苓设计第一个工作室,在刘家琨的影响下,这位画家开始接触建筑,很快就对空间产生了兴趣。这一时期,何多苓创作的《迷楼》《后窗》《庭院方案》等系列作品,开始融合中国画与园林建筑元素,形成了全新的绘画风格。

艺术家们在成都彼此被激发、影响,灵感像打翻的颜料盘,总是能重新汇聚成新的创造形式。就像何多苓接受采访时曾说过,交响乐,作为一个复杂的综合体,跟建筑也很像,元素都可以归纳、叠加、重复、对比。


▲四川美术学院雕塑系教学楼

曾不断有人询问刘家琨,为什么在成都?而他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曾用了一个叫玉米的生存策略,来形容自己为何留在成都。

玉米在中部结穗,既便于承接上部的阳光,又便于汲取下面的营养,从而结出一个比挤在顶部结穗的稻谷更大的果实。刘家琨解释,从一个个体来看,居于中部意味着往上能看得见天空、阳光,往下又能接近土地、吸收养料,所以在中部结穗可以有更大的果实。

刘家琨就曾表示,成都虽然现在已成为一线时尚城市,但底层更是一个平民享乐的城市,“时尚这件事情,经常都要拼命地拥抱从外边来的东西”,而成都从“市民生活”中透出自然愉快的文化氛围正是这座城市的“时尚底色”,不必一味向外求取。

成都足以承载刘家琨的世界。作为作家、建筑师,刘家琨被市民生活影响,有大量、足够的时间沉淀、发酵,个人作品紧紧贴合在大地之上,来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

选择留在成都,刘家琨认为正是保留了一份质朴和从容。

“从平原中心的城市驾车出去几个小时,你可以经历从湿地水草到苔藓地衣的植物学断层,同时也路过汉、羌地段,抵达雪域藏地。”刘家琨说,这种风土人情的清晰剖面,可以使人很容易感知一个世界的完整结构,避免认知单一、感受贫乏,而关于混杂丰富和融汇一炉,正恰如火锅的象征。

红星新闻记者 昌娟

编辑 欧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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