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13年,中国建筑师刘家琨成为第二位荣获普利兹克建筑奖的中国人。这位扎根成都的创作者,作为一位朴素日常生活的颂扬者,用建筑书写着城市的集体记忆,也将本土设计淬炼为世界的语言。

普利兹克奖评审辞以“深刻的连贯性”来描述刘家琨的建筑哲学——他的作品既是个人与城市历史的叠印,也是对未来的预言。评审团指出,刘家琨“在现实和理想主义之间达到协调,将本地解决方案提升为普世愿景,并创造了一种语言来描述一个社会和环境公正的世界”。

这种“深度”不仅指向空间的纵深感,更暗含建筑师对土地脉络的敬畏:他以谦逊的姿态介入场地,让建筑如植物般从地域的土壤中延伸。



© 家琨建筑

若要读懂刘家琨,必先阅读成都,这里既是刘家琨的原点,也是他的作品集。

1999年,他在玉林街区的居民楼里创立事务所,26年间未曾迁离。从鹿野苑石刻博物馆混凝土的粗粝禅意,到西村大院的市井烟火,他的作品重塑着成都的肌理,而这座包容闲适的都市,也赋予他观察生活的独特视角:街道上的喧哗、社区里的龙门阵,都化作建筑中流动的呼吸。日常即神性,那些被忽视的平凡场景,在他的设计中被赋予仪式化的空间叙事。


© 家琨建筑

在急速膨胀的都市化浪潮中,刘家琨始终守护着“此时此地”的温度,真正的先锋性,或许就藏在对日常的凝视之中。

刘家琨喜欢逛工作室周边的玉林菜市场,那里是“活色生香的生活剧场”,空气中弥漫着松弛感。在他看来,这里更是城市生活的缩影——一种未被标准化浪潮吞噬的“野生城市切片”。

© 家琨建筑官网

当摩天楼竞赛逐渐退潮,中国城市开始重新审视玉林这样的街区,试图在快速城市化中打捞正在消逝的“人的尺度”。这种对日常性的执著,让刘家琨的建筑始终扎根于市井烟火,而非悬浮于形式主义的空中楼阁。

在参数化表皮与结构炫技主导建筑话语的时代,刘家琨选择了一条“反潮流”的道路。他以成都为实验室,对“建筑何为”这一问题给出了中国式的解答:将专业话语转化为可触摸的市民性,让每块砖都携带地域基因,每处空间都成为时代精神的容器。当全球建筑深陷审美范式与既定逻辑的撕扯,这位游走于城市间的建筑师证明,最适合当下的设计姿态或许就是倾听土地的心跳,让设计从市井烟火中自然生长。


他是最“接地气”的建筑师,也是将日常性与地域性融入建筑设计的实践者。刘家琨始终立足当下,因地制宜地处理空间与功能的关系,通过设计为我们呈现出一个全新的日常生活场景。

西村大院


过去的成都有“东穷北乱,南富西贵”的说法。地处城西的西村大院,最突出的特点不是“贵”,而是“旧”。在这个项目中,刘家琨最终达成了一种社区自然生长的“未完成感”和“成都感”,大院自由发展为成都人口中的“大院儿”,回归了日常生活的本意。


早在20世纪90年代末,刘家琨就提出了“低技策略”的建筑概念,即以简易可行的技术和材料来营造高品质的建筑。这种对基本材料和建造技术的强调,在西村大院的设计中得到了充分体现。西村大院是刘家琨对高密度城市公共空间的创新性回应。

项目以五层环形建筑围合出占地14万平方米的中央绿地,通过开放式的立体跑道、竹林庭院与下沉广场,打破了传统商业综合体的封闭性。建筑外立面采用未加修饰的清水混凝土,与周边老社区的低矮居民楼形成视觉呼应,甚至一度被误认为“烂尾楼”。然而,走进内部,却会发现一个多层次的市民生活剧场。


此处,以“反向规划”颠覆了常规设计逻辑——优先保留最大化的公共绿地,将商业功能沿街分布,形成“外实内虚”的空间格局。环形跑道串联起足球场、竹林茶座、艺术影院等多元场景,居民在此遛狗、跑步、聚餐,自发形成“社区自然生长的未完成感”。


延续其“低技策略”,西村大院以简易的混凝土框架与本地竹材为主材,摒弃装饰性表皮,强调结构与功能的诚实表达。这种“去设计化”手法使建筑成为市井生活的容器,而非凌驾于环境之上的标志物。通过西村大院,刘家琨不仅创造了一个物理空间,更塑造了一种与城市生活紧密相连的社区文化。

水井街酒坊遗址


作为中国首个活态白酒工业遗址博物馆,水井街酒坊遗址博物馆以明代古酒坊为核心,通过现代混凝土结构与再生砖技术,将酿酒工艺的古今脉络并置呈现,完成了一场跨越六百年的时空对话。


刘家琨在此项目中采用汶川地震废墟制成的“再生砖”作为主要建材。这种材料以建筑残骸为骨料、秸秆纤维为增强剂,既解决了地震废墟处理的难题,又以物理强度和经济性超越传统建材,更承载了灾后重建的精神隐喻——物质的“再生”与情感的“复苏”在此交融。


博物馆通过一系列混凝土结构围合原始木构建筑,形成古今工艺的并置对比。新建的双坡屋顶建筑以狭长天窗模拟传统酒窖的通风采光方式,阳光穿透屋顶洒下的光束,既复现了古代发酵窖池的物理环境,又与现代蒸馏装置的金属光泽形成视觉张力。

宽阔的庭院中,两层混凝土建筑以极简形态呼应遗址的沧桑质感,其内部展示的明清酒具、蒸馏装置与活态生产车间形成“生产-展示-体验”的闭环,使游客可直观观察从古法拌料到现代勾兑的全流程。


摒弃了传统博物馆的静态陈列模式,转而将其设计为持续运转的酿酒车间。遗址区内,明代窖池至今仍在酿造白酒,微生物菌群在时光中沉淀出独特风味;技艺厅内,酿酒师傅的操作与游客动线交织,空气中弥漫的酒香成为最生动的展陈元素。这种“活态化”设计不仅保护了文化遗产的原生语境,更使其演变为社区生活的活性节点——游客可通过调酒体验、品鉴互动,将历史感知转化为身体记忆。

鹿野苑石刻艺术博物馆


落成于2002年的鹿野苑石刻艺术博物馆,以佛教园林为灵感,将数百件石刻文物置于清水混凝土与自然景观交织的静谧空间中,成为自然与信仰的诗意容器。通过空间序列与材料的巧妙对话,传递出深邃的禅意。


建筑采用无窗密闭体量,通过天光缝隙与体量错动,将自然光转化为随时间流动的隐性展品,营造出“幽深飘然”的观展路径。路径沿“之”字形展开,串联起10个主题展区与4处露天庭院,形成收放交替的呼吸节奏。混凝土墙面与竹影、水庭构成动态框景,实现了传统园林“移步换景”的现代转译。



展墙以本地河卵石与混凝土混合浇筑,粗糙肌理与佛像的细腻雕琢形成鲜明对比,暗合“空即是色”的禅宗意境。清水混凝土墙面作为石质文物的背景,既凸显了文物的历史厚重感,又保持了空间的纯净与宁静。

在技术层面,刘家琨采用空心管材铺设地面与屋顶,既减轻了结构荷载,又提升了保温性能。砖墙内预埋管线,避免了管线外露对空间纯净感的破坏,体现了他对“隐性技术”的执着追求。这些细节设计不仅提升了建筑的功能性,也进一步强化了空间的整体性与精神性。


而博物馆也通过空间、材料与技术的精妙结合,成功地将佛教艺术与当代建筑理念融为一体,成为一座兼具功能性与精神性的建筑作品。


建筑应该揭示一些东西——它概括、凝练和展示地方的内在品质,它有能力塑造人类行为营造氛围,提供宁静和诗意的感觉,唤起同情心和仁爱,培养与每个人息息相关的社区意识。将日常性升华为公共记忆,刘家琨一直在探索如何通过建筑表达人与社会的深层联结,让建筑成为情感与思想的容器,让人在其中找到归属感,也感受到时间的流动与生命的厚度。

编辑|Kiki

文字|Fernanda Zhang

图片来源|家琨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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