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春天,大舅背着铺盖卷南下广州时,谁也没想到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会在二十年后成为县城有名的企业家。那时候父亲还在生产队赶马车,每次说起大舅第一次寄回家的汇款单,总要用袖口蹭蹭发红的眼角。
大舅最初在广州火车站扛大包,后来跟着浙江商人学做服装批发生意。1988年春节回家时,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手里提着双卡录音机,让整个村子都轰动了。也就是那年,大舅在县城开了第一家服装店,橱窗里的模特穿着喇叭裤,成了整条街最时髦的风景。
父亲是在1992年春天去投奔大舅的。当时大舅刚承包了县造纸厂的纸箱分厂,正是用人之际。父亲在车间里干的是最脏最累的活,从搬纸浆到糊纸箱,每天灰头土脸地回家。母亲总说:"你大舅给的工钱比国营厂还高,咱得对得起这份心意。"
2008年县城房地产刚开始萌芽,大舅带着父亲满城看房。"砸锅卖铁也得买!"大舅拍着桌子给父亲下命令。他们在老城区买了三套临街商铺,当时谁也没想到五年后会赶上棚户区改造。拆迁补偿款下来那天,母亲攥着存折在大舅家哭了整整一下午。
2012年大舅的生意版图扩张到餐饮行业,先是开了家火锅店,接着又加盟了汉堡店。父亲跟着大舅转战各个新店,从后厨到收银台什么都干。有次我去火锅店帮忙,看见大舅训父亲:"这账本记的什么玩意儿?"可转头就给父亲涨了工资。
我大专毕业那年,大舅已经退居二线。他把我叫到家里,翻出泛黄的通讯录:"这些都是当年一起打拼的兄弟,你去挨个拜访。"在大舅的人脉帮衬下,我带着几个同乡组建了装修队。去年接了个工装项目,结算那天我特意去给大舅送了两瓶茅台。
母亲走的那年冬天特别冷。大舅的火锅店和汉堡店接连亏损,最后不得不关张。他把县城的商铺全部转让,跟着表哥去了青岛。临走前大舅塞给父亲一张银行卡:"每月给你打三千,就当是退休金。"父亲推了半天,最后红着眼眶收下了。
前年夏天,大舅突然打电话说要回县城开烧烤摊。父亲二话不说就去帮忙,每天凌晨三点去市场挑羊肉。干了大半年,父亲说什么也不肯干了:"你都七十岁的人了,该享享清福。"大舅塞给他三万块现金:"这点钱拿着,以后别跟我客气。"
那天晚上,我看见父亲坐在台灯下反复看手机。屏幕上是大舅发来的短信:"当年要不是你跟着我扛水泥,我哪能有今天。这些钱就当是我还你的人情。"父亲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浑浊的眼泪滴在三万块现金上。
后来大舅又打电话让父亲去青岛帮忙,父亲拒绝了:"你侄子现在能挣钱了,我就在家种种菜。"挂断电话,父亲把三万块分成三份,一份给我,一份给上大学的侄女,剩下的存进了银行。他说:"人这一辈子,钱能还清,人情债还不清。"
如今每次经过县城的老商业街,父亲总会驻足看看当年的商铺位置。那里已经建起了现代化的商场,玻璃幕墙映着蓝天白云。父亲说,大舅当年教他看商铺位置时,总爱说一句话:"做生意要看天时地利,更要看人心。"这句话,父亲教给了我,我又教给了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