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深秋,李梅攥着介绍信带着十五岁的张明敲响了城西老张家的院门。木门吱呀打开时,十四五岁的张磊正踮脚往树上挂鸟笼,看见生人进来,手里的竹梯"哐当"砸在地上。
"这是你张叔。"李梅扯了扯儿子衣角。张明低头盯着自己露脚趾的球鞋,听见继父低沉的声音:"快进来,锅里炖着排骨。"那天晚上,张磊把自己关在东屋,隔着墙能听见他摔课本的声音。张明缩在西屋新铺的棉被里,闻着从未有过的樟脑丸味道,突然想起生父在工地酗酒闹事的模样。
第二天清晨,张明在厨房撞见继父往两个搪瓷缸里倒麦乳精。"磊子长身体,得多补补。"老张说着,却往张明的缸里多挖了一勺。这微妙的平衡在往后的日子里持续着:张明考上县一中时,继父塞给他五百块学费,转身却给张磊买了辆二手自行车;张磊跟着装修队当学徒时,李梅熬夜给他缝劳保手套,转头又给张明织了件新毛衣。
"你们俩啊,就像两棵并排的树。"母亲总说这话时,张明正对着继父送的二手电脑编程,而张磊在院子里给摩托车打蜡。两兄弟表面较劲,私下里却会偷偷交换东西——张明把食堂的红烧肉埋在张磊的饭盒底,张磊则把客户给的好烟藏在张明的书包夹层。
2015年冬天,张明在省城交了首付。签约那天,母亲攥着三张银行卡在银行门口转圈:"你张叔说先给三万,剩下的......"话没说完,一辆溅满泥浆的皮卡车急刹在面前。张磊跳下车,工装上还沾着白漆:"妈,这是十万块,密码是我弟生日。"他粗糙的手掌拍在张明肩上,"好好混,等你成了大设计师,哥给你当装修队。"
那之后十年,张明每次还钱都被张磊拒收。2018年张明升职,特意买了两条中华烟回去。张磊拆开包装时,烟灰落在崭新的房产证上:"跟哥还客气啥?"他把房产证往茶几上一扔,"上个月刚给咱妈换了智能马桶,你那钱留着给我大侄子买学区房。"
去年冬至,继父的遗像挂在堂屋正中央。张磊穿着借来的黑西装,眼睛肿得像熟透的桃子。出殡那天,张明扶着母亲在灵堂前烧纸,看见张磊蹲在墙根抽闷烟,烟灰掉在工装上都没察觉。
"要不妈留下吧。"守灵夜,张磊突然开口。他盯着跳动的烛火,"我在隔壁小区买了电梯房,下个月就能搬......"话没说完,母亲轻轻摇头:"明儿还要送孙子上早教呢。"张磊的喉结滚动两下,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启程那天,张磊开着那辆老皮卡送站。过安检时,张明突然被拽住衣角。"等下。"张磊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借条,"把这个签了。"看着弟弟发愣的样子,他挠了挠后脑勺,"最近接了个酒店装修的大活,甲方要垫资......"
当天深夜,张明收到转账成功的提示。正准备关机,微信弹出两条消息:"兄弟,对不住了,最近真周转不开。"第二条是张磊发的房产证照片,"刚过户了,有妈50%的份额。"张明盯着屏幕,突然想起继父临终前的呓语:"要把磊子当亲兄弟......"
"哥,需要帮忙随时说。"张明打字的手在发抖。很快,视频通话亮起,张磊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背景是轰鸣的电钻声:"先把咱妈安顿好,等开春带你去看新接的工地。"镜头扫过满墙的设计图,张明看见自己大学时的获奖作品被裱在最显眼的位置。
后来,张明常带母亲回省城的公园散步。老人总指着远处的拆迁工地说:"你张叔当年在这儿砍过树。"风掠过湖面,张明想起继父教他做木工时说的话:"榫卯要严丝合缝,做人也得实实在在。"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藏在十万块的转账记录里,刻在老房子的房梁上,更揉进了两个男人眼角的皱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