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后的第七天,继父被继兄接走了。那天雨下得不大,继兄的黑色轿车停在单元楼下,后备箱里堆着几个褪色的行李箱。继父坐在副驾驶位置,隔着车窗玻璃冲我摆了摆手,脸上的皱纹在阴雨天里显得更深。
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母亲带着我改嫁到继父家时,继父也是这样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个老式铁皮盒,里面装着他和前妻的结婚证。当时十二岁的我躲在母亲身后,看着继兄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用拳头砸得墙壁咚咚响。
母亲是纺织厂的临时工,改嫁那年刚满四十。继父是国企会计,比她大八岁,说话总带着算盘珠子的噼啪声。继兄那年十六岁,已经会偷偷往我饭盒里塞辣椒面。后来他考上南方的大学,毕业后留在深圳,每年春节回来住三天,雷打不动。
母亲生病的三年里,继兄每月准时往家里寄两千块钱。我在本地机械厂当技术员,工资不高,但每个月都会去医院陪护。继父的记账本记得清楚:2023年3月15日,住院押金3万,我出了两万;2024年5月20日,进口靶向药自费部分,我垫付了八千七。这些数字像根细针扎在我心里,每次翻看病历本都会看见继父用红笔圈出来的条目。
"妈临走前说,让我把这东西交给你。"继兄在医院走廊拦住我时,手里的账本被空调风吹得哗啦作响。我看着他西装革履的样子,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你哥不容易,在外面打拼..."
账本里夹着张银行卡,余额显示四十七万六。"这是老头子这些年的积蓄,"继兄把账本往我怀里一塞,"我查过,你妈住院总共花了十六万八,按人头算每人八万四。"他从公文包里掏出计算器,按键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我没接他递来的转账单。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继父正坐在病房里削苹果,果皮连成一条线垂到地上。去年冬天他摔断腿时,也是这样坐在轮椅上,把存折密码写在卫生纸背面塞给我。
"这钱留着给爸养老吧。"我把账本推回去,转身时听见继兄在身后冷笑:"装什么清高,你妈治病你出的钱我都记着。"走廊尽头的电子钟显示下午三点十七分,这个数字让我想起母亲忌日是农历三月十七。
三天后,我们在社区调解室签了协议。继父由我们兄弟俩轮流赡养,每人半年。继兄坚持要在协议里写明"医疗费用平摊",调解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看着我们叹气:"亲哥俩算这么清楚干什么。"
那天晚上我去看继父,他正坐在台灯下整理旧照片。泛黄的相册里有他年轻时穿工装的照片,有母亲第一次带他去公园划船的合影,还有继兄幼儿园毕业时的集体照。"你们兄弟俩啊..."他突然开口,声音像老旧的收音机,"就像这相册里的照片,明明都在一个框里,影子却总是斜的。"
窗外的雨又下起来了。我想起母亲葬礼那天,继兄在殡仪馆外打电话谈生意,声音压得很低。而我蹲在角落里烧纸钱,火苗把半边脸烤得发烫。纸钱灰飘到继兄的皮鞋上,他抬脚踩灭的动作,像极了小时候踩死我养的蚕宝宝时的模样。
今年春节,继父会在我家过。继兄说他初二来拜年,顺便把老人接走。我把母亲的遗照擦得锃亮,相框里的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笑得像二十年前那个在纺织厂值夜班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