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位于中国西南边疆,自古便是多元文化交融的瑰宝之地。在这片土地上,汉、彝、白、傣等26个民族共生共荣,佛教、道教、原始信仰与中原文明相互交融,共同谱写着一部波澜壮阔的文化交响曲。儒学,作为中原文明的瑰宝,其在云南的传播并非简单的文化移植,而是一场跨越千年的文明对话,成为连接边疆与中原、凝聚多民族共识的文化纽带。


建水文庙至今已有700多年的历史 图片据红河文旅微信公众号

儒学入滇的四重历史阶段

儒学在云南的传播,经历了层累的四个阶段,每一阶段都深刻地烙印着时代的印记。汉晋至唐时期,是儒学在云南的初植阶段。公元前109年,汉武帝征服滇国,赐予滇王“滇王之印”,令他“复长其民”,并设立益州郡,中原官吏和戍边士卒成为儒学传播的先驱。他们不仅带来了儒家的经典和思想,更将儒家的“重农”思想付诸实践,如东汉文齐任益州太守时兴修水利、垦田开荒。这一时期的儒学,通过军政体系的渗透,与本土的巫鬼文化形成了“儒巫并存”的格局。

南诏大理时期,儒学迎来了佛儒合流的在地化创新阶段。南诏政权在崇圣寺三塔下刻立的《德化碑》,以“天命靡常,惟德是依”论证政权合法性,开创了“以佛载儒”的传播范式。大理国时期以儒治国,以佛治心,中原的儒学进一步影响大理,并与大理当地佛教融合,大理僧人喜好儒学,形成“释儒”群体,将儒家“孝悌忠信”等思想编入佛教唱赞,深入傣族、白族等民族村寨。

元明清时期,是儒学在云南制度性传播的巅峰阶段。元代设立云南行省儒学提举司,首次建立边疆儒学教育管理体系。明代开国元勋沐英镇滇时,重视儒学教育。全省府州县皆建学,文庙数量大幅增加。清代康雍乾时期,在西南兴建地方官学,开科取士,推动乡村儒学教化,大力推广了儒学。如雍正推行改土归流,在普洱茶山创设“义学”,要求夷童肄业,推动儒学的普及。这一时期,云南涌现出了许多少数民族士大夫,如彝族袁嘉谷、白族周钟岳等,他们成为儒学本土化的关键推动者。儒学的传播助推了改土归流的成功,也瓦解了土司制度,同时让许多少数民族的底层,既摆脱了土司的统治,也更加认同清朝的统治和儒家文化。

近现代以来,儒学在云南经历了危机与重生的双重变奏。清末新政时期,云南高等学堂开设“经学”与“西学”并重的课程,尝试将儒学“民本”思想与近代民族主义结合。抗战时期,西南联合大学教授钱穆在大理撰写《国史大纲》,在民族危亡之际重构儒学叙事。改革开放后,传统儒学在现代语境中焕发新生,如建水文庙恢复祭孔大典,傣族村寨兴起“双语读经班”等。


建水文庙内的孔子塑像 图片据红河文旅微信公众号

儒学在边疆传播的三重机制

儒学在云南的传播,不仅依赖于制度的推动和文化的融合,更得益于其柔性治理的三重机制:嵌入—吸纳—重塑。首先,文庙政治的空间叙事构成了制度整合的重要一环。文庙是路(府)、州、县地方官学(儒学)与祭祀孔子的庙宇的结合,既是儒家思想的传播基地,又是推广儒家教育文化的中心,同时还象征着大一统中央的政治权威。云南现存的72座文庙,构成了一个特殊的文化地理网络。昆明文庙作为全省学宫中枢,每年举行“释奠礼”时,各府州县学官需“奉宪赴省,共襄盛典”。边地文庙则承担“化导夷民”的职能,使“大一统”观念通过仪式展演深入人心。

其次,文化整合通过经典诠释的多元路径得以实现。面对多语言文化环境,儒学传播发展出了创造性诠释策略。文本转译方面,丽江木氏土司刊刻《明史·列传》纳西语译本,将“忠君爱国”译为纳西语中的“崇仁利米”(侍奉首领、爱护族人)。仪礼融合方面,大理白族在中元节祭祖时增设《孝经》诵读环节,彝族祭祀经文《指路经》也融入了“慎终追远”的思想。艺术再造方面,建水紫陶匠人在茶具上铭刻朱子格言,傣族佛寺壁画则将孔子与帕雅真(傣族创世神)并置描绘。

最后,社会整合通过教育的跨族界构建得以实现。明代云南为恢复礼制教化,创建儒学63所,开办书院65所,在府学专设“夷生额”保障少数民族入学。清代广兴夷民教化“义学”,开启边地民智,如普洱府推行“茶山义学”,使茶农子弟能够日间采茶、夜间诵经。这种教育渗透产生了深远影响。光绪年间石屏彝族士子袁嘉谷考取经济特科状元,其答卷既阐发了儒家的经济观,又主张因地制宜发展边地实业,体现了儒学思想的本土转化。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生成密码

儒学在云南的传播,不仅促进了文化的交融与整合,更生成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密码。首先,“大一统”与“和而不同”的辩证统一构成了价值共识的基础。大理南诏的《德化碑》的民族融合誓言与丽江木府土司的“诚心报国”匾额,共同构建了边疆政权的“华夏认同”。而在民间,儒家“和而不同”的理念与云南少数民族的生活智慧深度契合,如傣族谚语“一树难成林”呼应了儒家的“群居和一”思想。

其次,碑刻、方志与口述史的共构塑造了共同的历史记忆。云南现存的3000余通汉文碑刻构成独特的“石头史书”,记录了边疆地区的历史变迁和文化传承。明代杨慎入滇,编撰《云南通志》《南诏野史》等大量地方史志,此举“上以广国家方兴一统之盛,下以备滇云始末之详”,“边地”逐渐被纳入中原王朝的历史叙述和主流儒家的价值观念。

儒学现实建构的实践路径

当代云南,儒学传统文化的现代性转化展现出新的活力。首先,重构传播话语,从“教化”转向“对话”。在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户撒乡,阿昌族村民将《论语》中的思想译为本族谚语,这种“双向阐释”既尊重了主体性,又促进了价值共鸣。云南民族大学开设“儒学与少数民族哲学”课程,邀请彝族的毕摩、纳西族的东巴参与经典解读,开创了跨文化阐释的新范式。

最后,拓展跨境传播,构建区域性价值共同体。随着中老铁路的开通,普洱市与老挝琅勃拉邦合作开展“铁路沿线儒学讲堂”,用老挝语、傣语讲解儒家思想。在缅甸佤邦,云南学者协助整理《佤汉对照论语》,当地首领对儒家的“和为贵”思想深表认同。

云南儒学传播史揭示了一个深刻的道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并非文化的同质化,而是“各美其美”基础上的价值共识。从南诏国的儒释对话到跨境高铁的文化走廊,云南始终在探索多元文明和谐共生的密码。云南民族多样、文化多元,在几千年的交流交往中,相互包容、和谐共处。在全球化与逆全球化思潮并起的今天,这种“和而不同”的边疆智慧不仅为民族地区治理提供了方案,更向世界传递着东方文明的中国经验。正如建水文庙那副穿越六百年的楹联所述——“泗水文章昭日月,杏坛礼乐冠华夷”,这或许正是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的精神密钥。

[作者赵崔莉系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家对外开放研究院研究员,作者陈力系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科学社会主义教研部博士生]

作者 赵崔莉 陈力

责任编辑 吕世成 陈洁

责任校对 刘自学

主编 林舒佳

终审 编委 李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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