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一到,人像草木一样,迎来一次新生。去山坡上转转,捻一枝柳条,它那么柔软,似嗅到芽苞的香气。所有高大乔木上的雀鸣,也变得婉转流丽。
天还是那么空无一物的蓝。几日细雨之后,渐起变化,天又呈现出汝窑一样的淡青。
春风不比冬风那么凛冽,吹着你的脸,痒酥酥的。太平洋上空盘旋着的大量水汽,春风一程一程地送,送了半月之久,抵达北纬三十余度内地上空,正是雨水时节。小雨下起来,也是酥酥的,不黏人,让人禁不住还想出去走一走。
一日,朗晴。午后,沿一条小路走啊走啊,大汗淋漓……脱掉外套,一阵舒豁。忽地风来,毕竟还是有着凉意的。人与万物一样,蛰伏于长冬的躯体颇为僵硬,还不曾灵活,但走在春风里,一颗心自沉静幻为雀跃,也是古人所言的春心萌动吧。
什么是春心?就是无时无刻不充满诗性,敏感呼应着万物。
是真的,春天来了,月亮也变得异样起来,金星离它越来越远。不再寒冷了嘛,不必依偎着相互取暖,各自走着各自的路,但也不孤独。
春风一场又一场,唤醒万物的勃发之心,何谈孤独?
前天,拎一桶水打扫阳台外面的露台,惊鸿一瞥里,兰草丛中抽出三枝花箭。对,是兰,不是蕙。兰一枝花箭只开一朵花。未来将有三朵花,谦卑地隐在叶丛中幽幽吐芳,整个露台必将熠熠生辉。
一整上午,我真高兴,被无尽喜悦填满了胸腔,眼里想必有光的吧。
草木有灵。几盆兰,是邻居留下的。种种原因,她搬离前带走部分花草,剩下的部分,我替她照应一年余,也无非浇浇水剪剪枯枝。盛夏时,日日浇,实在疲累。偶尔,真想不管了。可,怎忍心让它们死去?兰肯开花,是谢谢我的意思么?我们彼此不曾辜负对方。
这几日,搬一只小椅、一只小凳去露台。一边择菜,一边晒太阳。我活着,兰也活着,我们默默陪伴对方。惊蛰来临之前,兰花一定会开。春风吹着,确乎感知到两个物种之间的心意相通。
楼下,柿树、李树、柳树、紫薇依旧沉默。小竹林中栖息的各种鸟雀,啁啾不休……樟树多如星辰的绿叶于春风里肆意耸动,浪一样翻涌,是生命的韵味。
春阳和煦,被光久久笼罩,脑壳滚烫,身体有如禅定。人于光中,久之,欲求皆无,灵魂渐出窍。神思静止中,世界一片混沌,深刻体味“好事不如无”的虚静。人间一切都退得远了——我就是一缕风,一片光,一茎花叶。在这如露如梦的春日,万物陷入神光之中。
路边,沟渠间,阿拉伯婆婆纳开着紫色小花,到处星星点点的生机。
虽离开乡村多年,犹记春风解冻之际,正值坡上麦苗拔节之时。大人们要沤底肥了,该忙碌起来了吧。扛一把锄,走在田畈,春风闲闲的,人的眉眼是舒展的,远山渐起雾气,连雾气都是绿润润的了。天地之间,飞鸟往返,光阴偕逝,处处生古意。几千年,我们都是在春天里这么过来的。
居乡下,比在城里更能感知到季节的嬗递。人离自然近,沾染一身灵气,感官尤为敏锐。泥土也是有香气的——这种气息比较古朴,也有一些笨拙,但给予人的,永远都是一份踏实安稳。
自然何以美?
大巧不工。呈现的是万物的本源。
我们这座城市有一条人工河。河畔植有大面积春梅。雨水前后,启开一年中最美时光——十万春花如梦里。外地游客亦赶来打卡。一群中年女性带着油纸伞、花丝巾,疯狂拍照。
每年,远远伫立小河对岸,看几眼绿梅、白梅。人真不智啊。岂能美得过花?
倘一身黑白灰与花站在一起,可能更有气质些。你嘴唇涂得血红站在红梅丛中扬一条大花丝巾,太违和了,撞色撞得一头包,好凌乱。
去冬无雨,缺乏水的滋润,今春,茶花迟发,碧桃依旧星星点点。天地有忽然慢下来的气质了。迟有迟的好,慢,本身就是一种恒定之力,好比中年恋爱,老来得女,都是那种值得捧在手心里的好。
每日,当骑行至天鹅湖畔,一众年轻人流连于梅丛,俯仰恣意。咫尺处,湖水粼粼有波光,处处皆春光。
童年时,有一首歌《春光美》,多年往矣,旋律依旧熟悉。朴素歌词,表达着的是人对于春日生机的欢欣之情。
说来说去,无非是人在春天里格外快乐,也应该快乐,连我这么颓废的人都决定支棱起来,夜里读点书,白日到处走走。最好可以去远方。
远方的春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它一定很美很美,想必有光。
原标题:晨读|钱红莉:春光美
栏目编辑:华心怡 文字编辑:钱卫
来源:作者:钱红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