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上次更激烈
川军里面的人事关系比较复杂,曾甦元是孙震的老部下,陈鼎勋则是邓锡侯的老部下,出川抗战前他们属于两个系统,曾甦元认为自己做得对,就来了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顾陈鼎勋派员督战,仍坚持让部队撤出了任岗及罗山城。
曾师一撤,王师也只能随之后撤,两师与友军胡宗南部联合占领阵地,重新组成了新的防线。
曾师虽放弃了罗山城,但敌人也不敢贸然闯入罗山城,其主力仍滞留于任岗、小罗山一带的乡村。胡宗南见敌人在罗山城东南按兵不动,深恐其沿罗宣公路突进,越过大别山,窜入武汉北侧,为此他命令曾师全部转入大别山区,封锁罗宣公路各个山口。
曾师依此要求进行部署,其中熊顺义团奉命布防于罗宣公路线上的槐店,该团官兵行军至目的地,在放下背包、枪支后,刚刚开始修理工事,团部就被前来偷袭的敌人包围了。团长熊顺义急派传令兵到一营二连传令,说敌人约有六挺机枪,正在围攻团部,必须马上前去解围。
一营二连就是滕县老兵杨继贤所在部队,拥有很强的战斗力,他们立即在大山右麓占领阵地,自此处猛力打击敌人,之后不但成功为团部解围,还将敌人赶到了八里之外,若不是熊顺义有令在先,这股敌人后面可能还有大部队,不能深入,杨继贤等人还不肯轻易退守阵地。在这次战斗中,二连牺牲了一名班长、两名副班长,次日当他们到战场上掩埋牺牲者时,敌人已经踪影全无。
熊团布防于槐店后,决定继续发挥川军“摸螺丝”的特长,组织精兵对敌阵地及后方联络线进行袭击。自曾师撤出任岗及罗山城,小罗山也被日军占领。有一天晚上,迷雾茫茫,伸手不见五指,熊团袭击队悄悄爬上了小罗山敌阵地。敌阵地前布置着三人哨,但并未发觉袭击队出现在身边。袭击队先将敌哨兵杀死,接着冲进敌阵地,经过一阵冲杀,共打死打伤日军数十人,生擒三人,还缴获了一挺轻机枪以及步枪、掷弹筒等军用品。得胜之后,部队顺利返回了槐店主阵地。
以往曾师也捉到过俘虏,但这些被俘虏的日本兵起初都不愿说话,也不回答问题,必须要经过一个较长时间的优待后,才开始说一些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话。这次俘虏的三个日本兵却一开始就有问有答,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一了解,原来都是入伍不久的新兵,而且还有学生应征入伍的,他们身上所谓的武士道精神显然比不上老兵,思想也没那么顽固。
三个俘虏中有一个自称是日本帝国大学的学生,参军不久就来到了中国。团部政工处的胡干事跟他用日本话交流,他什么都说,唯一的要求是不要杀他。他在谈话中透露了一个至关紧要的军事秘密,据他说,日军到罗山好几天,之所以一直没有向信阳进攻,主要是认为信阳有重要的国防设施和机械化部队、炮兵部队,不容易攻下且伤亡太大。这几天日军正在准备寻找新的进攻方向,或是山区,或是平原,但都还不确定,尚在考虑之中。
大别山区的防御比较薄弱,又接近于武汉外围,联系俘虏提供的情报,熊顺义等人判断敌人有向槐店进攻的可能,他们一边向军、师部反馈情况,一边加强防御,准备随时迎击敢于来犯之敌。
没过多久,敌人果然向槐店发起攻击,其投入兵力和火器与任岗时相仿。任岗作战,曾师三个团全都用上了,槐店只有熊团这一个不完整的团,兵力少了三分之二,所以战斗一开始就比上次更激烈。熊团除竭力抵抗外,还向驻于栏杆铺的军部建议,希望子路河方面的王师能够相机出击,打击敌人右翼,从而使敌人西、南两面都受到打击,这样可以增加挫败敌攻势的把握。
军部则是另外一种思路。军长陈鼎勋认为敌人也可能是声东击西,先向槐店发起佯攻,一旦王师跃出自己的阵地向东反击,敌人马上就会使用主力部队击破子路河、栏杆铺阵地,直取信阳。
军部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熊团得不到友军的支援,只能独自硬撑。敌我双方的打法套路与任岗时如出一辙,所不同的是槐店主阵地前方全是水稻田,而且刚翻耕犁耙,除部分南北向的田埂可供敌人行走外,其余都无法涉足。大部分敌人都只能沿罗宣公路推进,而这就为熊团集中轻重机枪火力,在公路上集中对敌人进行扫射创造了有利条件,因此槐店的守备兵力虽少,但借助于有利的防御地形,仍足足与敌人周旋了一天。
直到次日下午,在一股敌骑兵和炮兵进行迂回的情况下,槐店阵地才被敌人突破。熊团且战且退,按照上级命令转移到了新的防区。
格老子,拼了哇
从1938年7月下旬到8月底,许绍宗集团军一直与敌人处于对峙状态。自9月初开始,日军第六师团在得到充分的补充和调整后,向他们发动了新的攻势,南线战场逐渐进入白热化阶段。
许集团军由攻转守,继续顽强阻击敌人。四川眉山人赵步云在王泽浚师当机枪手,他所在团用的步枪几乎全是老式汉阳造或川造老套筒,一个排只有一两挺机枪。由于武器装备太差,部队与敌人作战主要靠短兵相接和夜袭,其实在短兵相接时,他们也并不占优势,所以不少人都会选择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这样至少“不赔本”。
因为欺负川军缺乏防空武器,日机经常用超低空飞行的方式对防御阵地进行轰炸扫射。飞机飞行有多低?赵步云他们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飞行员的嘴脸,有时甚至就擦着树梢而过,气焰极其嚣张!有两次,好几架敌机一整天都没离开过防御阵地,许多来不及隐蔽的官兵被炸死,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南线战场的作战环境和条件也十分艰苦。由于后勤补给线遭到日寇轰炸,加之交通已被破坏,后勤供给难以保障。“一天只配给八两米,吃饭像抢一样。”就这点饭和水,还得晚上才能送上来,有时好不容易把饭送上来了,一闻味道。已经发馊了,可是也没办法,只能皱着眉头勉强下咽。
川军出川时皆着单衣穿草鞋,转眼衣衫已经显得非常单薄,雨后更觉潮湿阴冷,但根本不可能得到更换。草鞋也一样,穿烂了上面不发新的,只发草。让你自己动手编。所幸时间长了,士兵们已经可以做到无需任何工具,只用双脚挂住绳子,几十分钟的时间就能自己编出一双草鞋来了。
如果说吃穿困难尚可克服,遇到生病或受伤就毫无办法了。川军初到皖鄂地区,水土不服,加上山地蚊虫肆虐,所以生病的人很多,另外,因战斗激烈,重伤员也剧增,可是前线又恰恰缺乏医护人员和医药,从而使重伤病员往往无法得到及时救护。包括赵步云在内,官兵们唯一的祈求,就是希望自己千万不要生病或受伤。
“轰炸,攻击,再轰炸,再攻击,是日军的老战法。”在与敌人反复交锋后,大家已经琢磨出了道道,也总结出了对付的办法:当飞机来袭或大炮轰击时,躲在第二线掩蔽坑内,第一线只留观察兵和通信兵,随时报告日军动态。当炮轰停止后,则立刻转移到一线阵地,准备战斗。
第一天,敌人使用老战法,先轰炸,继而以五十人为一梯队,一拨又一拨地向防御阵地猛攻。当天,赵步云等人的重机枪发挥了重要作用。重机枪的每盘子弹夹里有两百五十发子弹,一线阵地上共有四挺重机枪同时连续射击,远看犹如四条火龙。日军连攻五次,都没攻下他们的阵地。
次日早晨,日军大部队增援上来,炮击也更加猛烈,整个防御阵地上到处都笼罩着一片硝烟弹雨。上午10点,一线阵地的四挺重机枪全部被敌炮弹炸毁,守军就此失去了重火力支援。
敌步兵随即发起冲锋,一百米,四十米,十米,距离守军战壕越来越近。在“嘀嘀嗒,嘀嘀嗒……”的号声中,守军也豁出去,向敌人发起了反冲锋。营长冲锋在前,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头部,就在赵步云身前几米远的地方牺牲了。赵步云自己也离死神只有咫尺———子弹射飞了他的军帽,差一点就击中头部。
敌人的进攻又被击退了,但原有阵地也被破坏了,而且部队还陷入了敌人的包围。从第二天开始,官兵们就不得不在一条水沟的土堆旁跟敌人对峙,这时四周围的山中已全都是敌人,子弹从四面八方向他们飞来,部队的伤亡与日俱增。
经过近七个昼夜的战斗,原本两千多人的部队被消耗得只剩下不到八百人。所有战死者都无法掩埋,刚死的面庞浮肿,脸上也变成了茶色,眼看着白花花的蛆虫从他们的鼻孔和嘴巴上掉下来。死了好几天的尸骨已经腐烂,尸骨上的蛆虫也变成了蛹,蛹又变成了蝇,蛹壳堆在骷髅上高达几尺,真是惨绝人寰!
陷于包围圈中的残余部队已失去了任何补给,只能靠喝水充饥,可是此刻的水沟早就被染红了大半,水喝到嘴里,全是血腥味。置身于这种环境下,活着的人也几乎变成了鬼。好不容易熬到天黑,一些年纪很小的士兵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至,想念在川中的父母,不由得对着天上的月亮放声大哭。
眼看部队即将全军覆灭,团长下令突围。官兵们纷纷跳崖,那座悬崖有两丈多高,崖下是水田,水田的底子是石头,好多跳下去的人不是陷在泥里,就是摔断腿。赵步云多留了个心眼,跳下去时拄着步枪,枪托首先落地,使人得到缓冲,这才没有摔断腿。
敌人继续紧追不舍,突围出来的人边打边撤,在一个山崖下的红苕地里隐蔽起来。第二天一早,当他们爬到崖边,却发现几个残暴的日本兵正在用刺刀残杀一名被俘虏的川军士兵。赵步云愤怒极了,他摸出手榴弹,拉了弦,向日本兵扔去,然后对着身边的战友吼道:“有种的大爷幺爸们,格老子,拼了哇!”众人全都忘了自己的安危,呼啸一声杀过去,将那几个猝不及防的日本兵全给消灭了。
他们隐身的地点再次暴露,随后便被日军“像赶鸭子一样地赶”,赵步云所在团一共结伴突围出来两个连,最后仅有十七人生还。
南线战斗全线失利,接下来,日军挟其陆海空优势,对长江南岸的富池口半壁山要塞、北岸的田家镇要塞发起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