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不定啥时候出事哩,今晚儿咱还是出去躲躲吧,到时候俺娘几个怕是爬也爬不出去。” 黑子娘给丈夫赵印碗里盛着红薯粥,低声下气地唠叨着。

“屁,怕啥!跑了好几晚了,啥熊事也没有,光听他们胡咋唬,咱就甭活了。”蹲在灶旁吃饭的赵印稀溜稀溜地大口喝着粥,打了个呃,抬头狠狠瞪了媳妇一眼。

自打燕店安了钉子,这周围十里八乡的村子真是像遭了瘟一样,鬼子、汉奸三天两头地扫荡、催粮、催款,还有那些牵牛架户的土匪,闹得家家鸡犬不宁、人心惶惶,一有风吹草动,老百姓就拖老带小,牵牛赶猪,一窝蜂似地向外逃难。时间久了,有的人家干脆躲到离钉子较远的亲戚家,更多的则是晚上躲出去,村里由民兵看家护院,白天再返回来。不过,也有个别的“憨大胆”, 只要安稳几晚上,就饭勺子过河——充起了大头鱼,大冷的天,说啥也不愿意去野地洼里受那份洋罪了。

这不,天一擦黑,人们忙忙乎乎吃完晚饭,男人们亮着嗓门大声吆喝着牲口,娘儿们东喊儿,西叫女,乱乱纷纷,吵吵嚷嚷地准备出村了。

农历二月十九的夜,皎洁的月光给荒凉萧瑟的村庄原野上洒了一层清冷冷的银辉,河涯村中间一条东西贯通的街道刚才还是人畜嚷嚷,这会儿也寂静下来。街道两旁高低栉比的砖房土屋沉浸在昏暗中,靠村东头那座颓废的土地小庙, 像一个猥琐丑陋的小鬼,在月光下,身后留下长长的阴影。

街道中间路南的一座厢房里,民兵队长邢秀成,看着屋角处堆着的几十条钢枪和几大筐手榴弹,眉际中流露出一丝焦虑和不安。这是鲁西北专署和八路军七七一团为了加强地方武装斗争,专门调拨给这一带村庄民兵用的,前天才放到 了这个远近闻名的抗日堡垒村,除本村的民兵已经使上了这些 “真家伙”,其他村还未来得及发下去。



今晚儿上半夜值班的有十几个民兵,虽然屋顶上修了一些应急用的工事,不过,夜长天冷,小伙子们会不会大意? 不知怎么的,邢秀成泛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心里愈发变得不踏实起来,他披上一件棉夹袄,向门外走去。

“汪汪....”外面传来一阵乱哄哄的狗吠声。

“哗啦”邢秀成还没走到门口,门就被猛地被推开了。

“队长,队长!西头王家村有情况,连狗都咬起来 了.....”民兵邢观海风风火火地一头撞进来。

一听有情况,邢秀成不禁一愣,怎么事先一点消息也没有,莫非又是土匪骚扰村庄?他暗自思忖。

“观海,你快去通知后半夜值班的民兵都不要睡觉了,赶快上房顶注意观察情况,不管是土匪还是鬼子汉奸,谁来也别想捡便宜!”邢秀成大声催促着。

“队长,从王家村过来了一伙人,就快到咱村了! ”民兵班长赵允堂嚷嚷着也进了院。

“嗬,来得好快!赶快集合民兵!抄家伙! ”邢秀成一挥大手,来不及多问。

原来,从西头王家村方向来的这伙人是冠县的日伪军。 他们在冠县境内扫荡了一整天,还没有收兵回营,鬼子的一匹军马不知怎么跑掉了。这伙狂妄愚蠢的敌人转来转去,到处寻找,竟窜到了朝北县境内的大王寨一带。这一带方圆数十里,荆棘杂木丛生,黄沙遍地,地形极为复杂,平时小股敌人一般是不敢随意涉入这个地区的。这不天才刚一黑下来,这伙敌人就像毛驴打场——原地打转转,怎么也走不回去了,只好像夹尾巴狗一样,由西往东,向莘县境内的燕店据点摸来。

过了王家村,前面就是河涯村。这村四周沙丘遍地,沟堑纵横,只有街心一条路直通燕店。敌人好不容易摸到村边,又引起一阵纷乱的狗吠声,只见那远远近近的沙包、坟丘在清冷的月光下,更显得黑黝黝、阴森森。

“前边的,开路,开路!”几个鬼子兵看得心里直发毛,叽里呱啦地推搡驱赶着伪军走在前面。

“俺娘哎,可别碰上八路军!”在这生疏地带,伪军只恨没生四只眼,心里惊悸地早就打开“鼓点” 了。后面刺刀顶着脊梁骨,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在前面给鬼子开路。

再说,邢观海、赵允堂急急忙忙出门通知民兵做好战斗准备后,邢秀成摸出怀里的匣枪,压上子弹也出了院想看看动静。



他顺着胡同向街心走去,才走到了胡同口,往前一迈脚,“哎呀!”只听一声怪叫,前面几个摸到街心昏头昏脑的伪军迎头和邢秀成打了个照面,直吓得扭头撒“丫子”就往回跑。

这一声怪叫,着实把邢秀成吓了一大跳,他冷丁收住脚。

远处一阵杂乱沉重的皮鞋声传来,有鬼子!邢秀成脑子猛然一涨,他顺手摸出匣枪对准皮鞋声传来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啪,啪”两声清脆的枪声回荡在沉寂的夜空,好家伙,满街哄地一下炸了营。

“奶奶的,我这里几筐手榴弹正愁没地方搁呢,这回可有了‘开销'了。”邢秀成想起屋里存放的手榴弹,心里一阵暗喜。趁着敌人混乱的时候,他飞快跑回了院里。

这时,闻听到枪声的民兵们纷纷爬上了街两旁的屋顶。从屋顶往下一看:好家伙,满街乱哄哄的敌人挤成了一团疙瘩,有的顺街往两头跑,有的不管粪坑、猪圈,顾头不顾腚地乱扎乱藏。



“打!狠狠地打!”提着两筐手榴弹上了屋顶的邢秀成,借着月光,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他-把甩掉身上的棉夹袄,对着手心唾了口唾沫,抓起两颗手榴弹用牙拽开拉弦,朝着黑糊糊的敌群扔了过去。

“轰轰”随着爆炸声,敌人像谷个子似的倒下一片。民兵们打得更热闹,刚发到手的几十支钢枪也开了“洋荤”了,“啪!啪!啪! ”发出一片清脆的爆音,连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真是把个小小的河涯村翻了个个。

敌人被这冰雹似的子弹打昏了头,一时闹不清哪儿飞来 的横祸,被东西截开的两股敌人互相对着射击起来。一时间, “哒哒哒”地歪把子机枪声,“叭勾、叭勾”的三八大盖枪声响成一片,小掷弹筒也“咣咣”地也打了个热闹。

一个四肢短粗的鬼子军官,挥舞着指挥刀,驱赶着一伙伪军由西往东发起了冲锋。东边的敌人自然也不示弱,十几个鬼子兵端着刺刀哇哇怪叫着迎了上去。然而,这群“野兽”还未交手分出个高低,头顶上劈头盖脸又是一阵手榴弹。

“八路的四面包围,援兵快快的!” 狂妄的鬼子军官想不到在此地中了八路军的埋伏,捂着被弹片扇的血葫芦样的脸,疯狗似的团团直转。



几个伪军一听“求援兵”,像冥冥中捞到一张救命符, 可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挪动一步,那一张张恐惧地变了形的脸,哭丧得真是比死了亲爹还难看。

“八嘎!” “啪”鬼子军官怒骂一声,上前打了伪军一个耳光:“不去的,撕啦撕啦的有”。

这几个伪军不是本地人,没进村早已晕头转向了,这会被鬼子逼着让他们去求援兵,哪里还能分出个东南西北,哆哆嗦嗦溜了几个胡同,竟摸到了未出村的赵印家里。

自打村里乱成一锅粥,这个硬充胆大的赵印也慌了神, 他正对着哭咧咧的媳妇发脾气。只听“咚”的一声,门被从外面撞开了。

“老子在这里挨打,你奶奶的还挺清闲,跑趟差,告诉燕店据点的弟兄接应!” 一个大个子伪军大声嚷嚷着。

看着眼前这几个歪戴帽子斜愣眼,蓬头垢面的家伙,赵印心里明白了几分,他反倒镇静下来。他看得出这些癞皮狗是被村里的民兵敲了脊梁骨,黑灯瞎火地以为中了八路军的埋伏才求援兵的。事到如今,我何不再吓唬吓唬狗娘养的们!

“老总,这八路军可不好惹,专打埋伏,嘿,神出鬼没,咱庄户人光听调兵号响,硬是没见一个人影.....”,赵印煞有介事连说带比划。

大个子伪军傻楞楞地瞪着一双牛眼,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时,外面又是几声爆炸,接着四周响起零零星星的枪响,街心口敌人传来的嚎叫声隐隐可闻。原来,民兵们串房翻屋摆开了麻雀战的阵势,东一枪、西一枪正打得热闹。

再看这几个家伙一听外面枪响,再被赵印这么一吓唬,一个个嘴张得像老和尚的木鱼,魂都快吓飞了。真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八路、太君都不好惹,要保小命还得搬援兵。

“你……你少他妈的费……话,再……再他娘的不……去,老子不……客气了”,大个子伪军吓得说话都结巴了,咧咧嘴,色厉内荏的用刺刀对着偎成一团的赵印媳妇和三个孩子。



看着哭得泪人似的媳妇和孩子,赵印心里不觉一阵慌乱,这几个家伙是猴子吃辣椒——红眼了,啥事都干得出来。转而,他心里平静下来,他心里清楚:就是给燕店据点的敌人送了信,也未必会来增援,这一带是八路军的游击区,不用说晚上让他们出动,就是白天一听说有八路军活动,只要是不端老窝,是连个屁也不敢放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落个清静。想到这里,他心一横:娘的,给这帮“舅子”搬爹去。

零落的枪声时紧时松,街中心这场“狗咬狗”闹了个三起三落才“偃旗息鼓”。 凛冽的寒风中,猥聚在村东西两头大洼里的敌人,抱着一丝求生的欲望,抱头缩脑,强打着精神,徒劳地等待着援兵。

赵印被那几个伪军强逼着,只身到了燕店伪军据点,叫放了吊桥,喊起了蒙头大睡的伪中队长路连芝,添油加醋地一说,直吓得路连芝出了一身冷汗,连连摆头。

路连芝出身绿林,虽卖身投靠了鬼子,但他深知八路军的厉害,一般不敢轻动妄为。他匪性十足,诡狡奸诈,日本鬼子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他也早看出点门道。所以,让他豁出命与八路军作对,给日本人效忠,就是磕三个响头、叫三声亲爹也是万万不肯的。他如此这般地对送信的赵印交待了一番,以兵力不足,敌情不详为借口,依然是板桥高吊蒙头大睡。

月亮西坠,东方泛白,稀疏的星儿眨着疲惫的眼睛渐渐隐去。初春的寒风打着呜呜的嗯哨,摇晃着干枯的树枝,卷起残叶枯草满地打旋。街心两旁那一具具丑陋的尸体下面, 渗漏的污血结成一层暮薄的冰。倏忽,村庄静了下来,静得那么出奇.......。

“八路的,跑了?”鬼子军官两眼闪着狐疑惶惑的光。

“太……太君,我们上当了,八路军大部队的没有!” 一个伪军头目凑上去,战战兢兢地说。

鬼子军官小心翼翼地走到几具为天皇“尽忠”的尸体跟前,弯腰捡起一块手榴弹片,抬头看看街两旁屋顶上垒着枪眼的砖垛,好像明白了什么。

“八格牙路,土八路的,毛猴子的有!”



哪里有什么八路军,是英雄的河涯村民兵在这里唱了一台主角戏。要说有八路军,那就是离河涯村仅几里路的一个村庄里,确实住着一个八路军的小机关。不过,战斗打响后,早已安全转移了。英雄的民兵们在天亮之前,凭着对地形的谙熟,左拐右转,从从容容地消失在黎明前的夜色中。当然,那燕店据点的援兵迟迟没有音讯,让这伙敌人挨了一顿揍,还白白冻了一晚上,回去免不了又是一场狗咬狗但那是后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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