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企和供应商间的阳谋与斡旋。
作者｜张麟
编辑｜栗子
对于中国汽车行业来说，“智驾”必然是2025年的核心战场。
在2月10日召开的比亚迪智能化战略发布会上，王传福亲自发布了天神之眼智驾系统，覆盖比亚迪旗下的所有子品牌的全价格段车型。甚至连7.88万元的海鸥，也推出了智驾自由版。
在市场体量和品牌影响力的双重作用下，这场发布会被冠以“智驾平权战役”的称号，比亚迪也一时之间成了全民智驾的开创者，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比亚迪全民智驾发布会，来源：比亚迪官方微博
但如果仔细研究天神之眼的具体配置就会发现，其背后的智驾供应商功不可没。换句话说，推动智驾平权的并非车企，而是隐藏在背后的第三方供应商。
只不过，无论是地平线、Momenta还是大疆车载，都并不追求在车企的宣传中露脸。在这些智驾供应商眼中，搭载上车即为目的达成。
某头部智驾系统供应商员工小林（化名）对「甲子光年」表示：“有些供应商处于弱势地位，但也有一些影响力很大，车企会利用他们提升品牌价值。比如华为的乾崑智驾。”
在全民智驾还没真正实现的时候，这种车企的选择性宣传客观上创造了三赢的局面，车企、供应商和消费者都能从中获利。
但车企并没有止步于此，大量采用第三方智驾供应商的方案似乎只是阶段性的，而自研智驾的脚步从来没有停止。对于车企来说，“灵魂”还是攥在自己手里更踏实；而对于智驾供应商来说，这是一场难以言说的博弈。
1.假自研与真采购
很多人或许已经了解，比亚迪的天神之眼有ABC三个版本。
其中A、B版本的智驾方案均由Momenta提供。两套系统均可实现端到端智驾大模型运行和城市NOA功能，最大的差异来自芯片算力和感知硬件的数量：天神之眼B搭载了一颗英伟达Orin X芯片和1颗激光雷达；而天神之眼A搭载了两颗芯片，同时配备了3颗激光雷达。
而最低端的天神之眼C采用的是纯视觉方案，搭载了一块地平线J6M或英伟达Orin-N芯片，并且没有激光雷达，只能实现高速NOA，具体算法由比亚迪自研，但也有消息称采用了卓驭科技（也就是大疆车载，本文不再进行区分）的算法。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Momenta在背后支持，比亚迪或许很难如此之快地打出这张智驾平权的王炸。
当然，严格来说，比亚迪也不是第一个打出全民智驾口号的车企。
在比亚迪召开发布会的前一天，长安宣布深蓝旗下的S07、S05、L07等车型搭载了自研的DEEPAL AD PRO和华为乾崑智驾 ADS SE系统，能够实现高速NOA、智能泊车、智能避障等功能。三款车型的综合价格区间为11.99万元-18.99万元，价格同样比较亲民。
再往前，2024年9月，宝骏旗下新能源车型宝骏云海上市时，宣布全系标配灵眸智驾2.0 Max，这套系统也并非宝骏自研，而是来自大疆车载，同样也能在不依赖激光雷达的情况下实现高速领航、城市记忆领航、智能泊车等功能，并且搭载了端到端智驾大模型，价格甚至最低只要10.98万元。
所以其实宝骏云海才是第一个把智驾下放到10万元级别车型上的厂家。
不只是传统车企外采智驾系统，就连很早就布局智驾的造车新势力也并非在全部车型上都搭载了自研的智驾系统。比如以智能化为核心卖点的小鹏，其MONA m03的低配版就采用了Mobileye的智驾方案，实现了AEB以及ACC/LCC等功能。
至此，这场智驾平权的战争有两个明显的特点已经显现：一个是时间上的巧合，从进入2025年开始到现在不足两个月的时间，已经有很多家车企几乎同时发布了低成本的智驾方案，平权范围之广前所未有；另一个是智驾下探到低价车型的巧合，十万元甚至更低级别的车型，都陆续开始可以实现高速NOA、智能泊车等功能的排列组合。
这并非车企同时走到了技术突破的交叉口，而是车企背后第三方智驾供应商拉动了智驾平权。
只不过在发布会上，车企更愿意打出“核心自研”、“全栈自研”、“我们的系统”等闪闪发光的招牌，而不会说，也不愿意说出这些供应商的名字。这些供应商们，也甘愿站在车企的背影里。
2.行业潜规则
为什么？
某头部智驾系统供应商员工小林对「甲子光年」说：“一般车企为了彰显技术实力，都会说成自研，供应商也会默认这种行为。”
比如作为头部智驾供应商的Momenta，市场占有率非常高。根据佐思汽研的数据，2023年1月-2024年10月累计搭载国内第三方智驾供应商落地城市NOA功能的汽车销量中，Momenta以114186辆位居第一，市场份额高达60%。
就车型来看，采用Momenta智驾方案的车型非常多，除了比亚迪，还包括上汽智己L6、智己L7、智己LS7、广汽昊铂、丰田铂智3x、奔驰纯电CLA等等。
为了避免消费者产生类似于“比亚迪用的智驾和丰田一样”的错觉，即使搭载到各车型上的智驾方案并不完全相同，但车企在宣传时仍然倾向于说成自研，或干脆不提及供应商。
此外某业内人士对「甲子光年」表示，在整套智驾方案上车的过程中，只要在系统部署或软件控制策略上使用一点车企自己的东西，车企就会将这套方案定义为“联合开发”或者“自研”来对外宣传。
当然，并不是所有供应商都甘愿站在后台，最典型的当属目前国内第一梯队的华为智驾。原因很简单，华为智驾确实产品性能优秀，加之华为正在努力扩大合作车企规模，因此会主动宣传乾崑智驾系统，一些车企也会通过标榜自己搭载了乾崑智驾来提高产品价值。
这也就是为什么余承东在比亚迪发布全民智驾战略后，发了一条耐人寻味的微博。
余承东发文表态，来源：微博
车企之所以大量采购供应商智驾方案的底层逻辑其实很简单，原因之一是车企的智驾自研能力并不强大。除了蔚小理这种造车新势力早早布局了智驾研发，其他车企尤其是传统车企，在自研智驾这条路上走的相当不顺利。
例如2024年4月，广汽研究院旗下X Lab自动驾驶团队对外发布了一套自研的无图纯视觉智能驾驶系统，其基于Transformer、占用网络等新一代算法，以及数据闭环和仿真系统进行开发，并计划2026年量产搭载。
但很快在6个月之后，广汽埃安就宣布与Momenta签署战略合作协议，双方将联合推动更高级别的智能驾驶方案的研发与量产落地，并重点提及城市NDA（Navigated Driving Assist，和NOA概念类似）等高阶智能驾驶技术的量产与普及。
广汽埃安是广汽集团最重要的新能源汽车品牌，和Momenta合作非常明显地说明，广汽自研的智驾方案离真正落地还有一段时间。而且除了广汽埃安，昊铂、传祺及其他广汽车型的智驾解决方案也大都来自于Momenta、安波福和禾多科技等供应商。
此外在雷峰网此前的报道中，一位X Lab前员工曾表示，X Lab的高层大多没有经历过量产，对量产难度的预期不够，团队规模也不大，很难实现2026年的目标。
这种自身技术实力并不过硬的窘境，让车企短时间内不得不依靠供应商提供智驾方案，以推出相应的智驾车型。
与此同时，采购第三方智驾供应商的方案，对于车企来说也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与几年前相比，如今第三方智驾供应商解决方案的成本已经变得非常低，非常适合车企在全民智驾的时代快速上量。
比如大疆车载2024年推出的7V+100TOPS配置方案成本仅为7000元，就可实现无图城市领航能力，其 7V+32TOPS的配置方案最低可服务于8万元级别的车型。
而进入2025年，由于技术成熟度的不断提高，以及国产芯片上车、纯视觉算法优化等方面的进步，智驾解决方案的硬件成本实现了进一步降低。Momenta CEO曹旭东曾表示，根据市场发展情况，城市NOA硬件BOM成本预计到2025年底至2026年初将降至5000元。
而高速NOA甚至这种几乎不需要激光雷达，靠摄像头就能实现的智驾功能综合成本会更低。
例如鉴智机器人发布的升级版PhiGo智驾方案，采用7VnR传感器组合，能够实现高速NOA和记忆行车，全套解决方案成本已经降到了低于4000元的级别。
如果仅为了实现自动刹车、自适应巡航等低级辅助驾驶功能，花的钱就更少了。
有业内人士预测，小鹏MONA m03基础版智驾采用的Mobileye智驾方案，预估BOM成本只有1500元左右，性价比极高。
在这种极低的成本水平下，车企自研智驾解决方案上车的动力显然会被大幅削弱。
某新势力车企技术人员对「甲子光年」说：“现在智驾方案都很便宜，大疆的那个方案他们内部开发出来的成本可能也就三四千块钱，卖给主机厂大概五六千。而且不止大疆，现在这种价位的智驾方案都可以支持城市NOA。”
对于大部分传统车企而言，自己新能源车型或者智驾车型销量并没有形成规模，用户群体不够大就无法摊薄研发成本。此外全民智驾的新一轮竞赛已经开始，想要自研智驾算法并达到先进水平，同时打通硬件供应链并控制好成本，这些都需要时间。
但问题在于时间不等人。当车企投入大量人力财力和时间成本搞出自研智驾方案之后，市场或许早已被瓜分完了。所以直接采购第三方智驾供应商的方案，对车企来说自然是最优之选。
3.天平不稳，博弈继续
当然，智驾供应商也并非高枕无忧。
华为、Momenta这样的供应商虽然位居头部，但其他体量较小的供应商甚至是芯片厂商，也在迅速发展自己的高阶智驾方案，争夺市场。
一般来说，智驾供应商属于一级供应商，通过采买二级供应商（英伟达、地平线等）的芯片来进行软硬件集成，并搭载相应的算法，最终变成一个可交付的智能驾驶域控和系统卖给车企。
但某些二级供应商也会直接通过自己的芯片开发完整的智驾解决方案，越过一级供应商直接供给车企，比如地平线。
根据公开报道，地平线已经基于征程 6P 芯片打造了 HSD（Horizon SuperDrive）全场景智能驾驶解决方案，并且已经搭载到了大众ID4上进行了测试。地平线创始人余凯认为，地平线一开始的战略定位就是一家非典型芯片公司，它是一家软硬件深度结合和优化解决方案的公司。
地平线SuperDrive全场景智驾方案体验活动，来源：地平线官方微博
此外，按照地平线的规划，SuperDrive全场景智驾方案最快于2025年第三季度就能实现量产上车，如果成本和性能控制得当的话，可能会给智驾供应商市场带来一定的影响。
除了供应商之间的竞争，车企与供应商的博弈也从来没有停止。
随着车企越来越懂智驾，通过投资、合资的方式把控智驾供应商，同时持续攻克自研智驾方案已经变成了一种行业趋势，对于智驾供应商来说也是一种带有威胁的阳谋。
比如早在2021年底，比亚迪就与Momenta合资成立了“深圳市迪派智行科技有限公司”，专攻智驾技术突破。同时根据企查查显示，该公司的股东持股比例为比亚迪60%、Momenta 40%。
大疆车载也不例外，2024年12月5日，大疆车载发生工商变更，新增了比亚迪旗下深圳比亚迪创芯材料有限公司股东，持股比例为3.7%。这些资本的注入都将使得供应商和车企的关系愈发紧密，但也加固了其“乙方”的身份认同。
除此之外，车企在自研智驾方案的道路上也没有放弃。
例如比亚迪在2024年6月成立自研智驾天璇开发部和天狼开发部，分别对高阶和低阶智驾方案进行研发，并在2024年10月份进行了整合，计划在今年实现初步的自研智驾方案量产落地。
按照比亚迪自研+采购供应商的双路线方案，未来比亚迪很可能会逐步在智驾车型上逐步完成自研方案替代。
长安同样如此。
2月9日的“北斗天枢2.0”计划智驾战略发布会上，长安不仅发布了搭载全新智驾系统的一众车型，还表示会基于自研天枢大模型和万卡算力平台，推出自研的“端到端”高阶智驾方案，支持车主与系统语音交互，实现城市NOA功能。
从长安给出的时间表来看，其自研的高阶智驾方案年内就将落地。此外长安还表示将在2026年实现全场景L3级自动驾驶，2028年进阶至L4级，并计划在10万元级车型中搭载激光雷达，不可谓不激进。
除了这些传统车企，蔚小理等新势力车企自研智驾系统已经多年，未来真正的车企自研智驾系统上车的情况可能会越来越多，这意味着第三方智驾供应商的市场份额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挤压。
就现在的汽车市场而言，智驾系统上车仍在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只不过面向的用户变成了中低端车型和其消费者，因此车企并不排斥用“拿来主义”抢占市场。但当全民智驾真正实现以后，车企拥有了大量的行车数据和技术积累，自研的智驾系统可能并不比供应商的差，甚至能给车主带来更好的使用体验。
到那时候，第三方智驾供应商或许就要另谋出路了。
（封面图来自电影《解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