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蒋祖华

民谚说:“二月二龙抬头,一年都有精神头。”在苏州,农历二月二去理发店剃个头,早已成为一种独特的文化习俗。随着时代变迁,街头巷尾的新潮理发店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每逢春节和二月二,理发价格也水涨船高。然而,在姑苏区娄门老街,有一家新星理发店,却在岁月的长河中坚守着一份质朴与初心。大约在20世纪50年代开业以来的70余年里,它始终以亲民的价格,为街坊邻里服务。“我们不会涨价的,谁来都一样。能把这个店维持下去,就足够了。”理发师傅任金玉说。

修面是一门老手艺

推开新星理发店的大门,仿佛踏入了时光隧道。十几平方米的大厅,铺着泛黄的地砖,天花板上悬挂着三片叶子的老式吊扇。这里没有流行音乐,没有华丽的装修,门口也没有旋转的霓虹灯,一切都保持着20世纪80年代的模样。店里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两把老式理发椅,镜子旁的小木桌上,散落着理发工具。墙上连一个二维码都没有,唯一与这个时代相关的,是挂在墙上的2025年挂历。


顾师傅(左一)和任师傅(右一)在给客人理发。  记者 蒋祖华摄

理发店的老板叫任金玉,今年65岁,他18岁便开始在这里工作,街坊邻里都亲切地称呼他为任师傅。“今天阿吃青团了?”顾客老王进门时,任师傅正在为顾客理发,他招呼了一声,又继续手中的活计。“你怎么知道?”老王问。“肯定是我早上看到你了哇。坐下歇歇吧,下一个就到你。”任师傅说。

老王年过七旬,是新星理发店的常客。他坐在一旁,一根烟的工夫,任师傅忙完手头的活,招呼老王到镜子前坐下,开始理发。任师傅抖了抖白色的围布,为老王围上,拿起梳子和剪刀,一边理发,一边拉起了家常。

任师傅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他的父亲也曾在这家理发店工作。18岁那年,他从父亲手中接过了这档生意。“我们都是饮服公司的老职工,当时理发店还是国营的,我们拿固定工资。理发店有两间门面,在这里上班还挺有派头的。后来改制,理发店就转成私营了。”任师傅回忆道。说话间,他为老王理完了发,又把椅子靠背放倒,准备修面。这把椅子使用了将近80年,它是从上一代老师傅手里传下来的,算起来是解放前的老古董了。任师傅拿出一条热毛巾,敷在老王的下巴上。“他胡须比较硬,要敷软了才刮得动。”热气从老王脸上升起,此刻的他,已舒适得快要睡着。

修面是一门老手艺。刀在脸上行走,贴而不紧,快而不破,刮好后一摸,顺滑自然,这全凭手腕上的功夫。等到热毛巾将胡须软化到合适的程度,任师傅开始修面。额头、眉梢、眼皮、脸颊……刮刀在任师傅手中上下轻挥,剃掉了老王脸上的汗毛和胡须,也扫掉了老王的疲惫。老王的样貌瞬间变得整洁有光。任师傅的梳子虽然缺了齿,理发工具也已跟不上时代,但新星理发店能生存下来,靠的不是这些硬件,而是几十年磨砺出的老手艺。理发、修面、清洗吹干,一整套流程大约花费半小时,收费仅16元。“单理发是14元,修面加1元,头发吹干加1元。”新星理发店的价格表十几年未曾改变。“很多人劝我们涨价,我们都不涨,过年过节也不涨,谁来都一样。”任师傅说。


使用了将近80年的老式理发椅子。  记者 蒋祖华摄

从理发店看时代变迁

店里共有两位理发师,一位是任师傅,另一位是顾师傅。顾师傅叫顾惠康,比任师傅小几岁,个子高挑一些。他们穿着白大褂给人理发,这也是时代的印记之一。“以前穿白大褂的不只是医生,理发师、粮油商店的员工也是如此,这就是工作服。”或许有些老苏州还记得,20世纪80年代,苏州有两家知名的理发店,一家是开在观前的汉明理发店,一家是开在石路的南京理发店。顾师傅18岁时,就是在石路的南京理发店拜师学艺。“当一年学徒,再帮师傅打两年下手,没有工资的。三年期满,才能出来自己开店。”


装现金的木头箱子。  记者 蒋祖华摄

据顾师傅回忆,20世纪80年代,苏州市面上开始出现许多个体理发店。那时,人们的发型开始多变。当时电影《庐山恋》热映,女主角张瑜的短发开始流行,烫发的人也多了起来。到了20世纪90年代,苏州理发市场上国营理发店数量越来越少。1998年前后,理发店改制,理发师们自谋出路。顾师傅也在那个时期认识了任师傅,两人开始合伙经营新星理发店。

“那时候港台文化开始流行,留长发的男性多了,女生流行长长的披肩发。理发店的名字也多样化,有叫传统理发店的,有叫美发店的,有叫发廊的。后来还有叫沙龙。”当时,烫发染发已很流行,人们追求美不再遮遮掩掩,比以前更大胆和开放。如今几十年过去,当时追逐新潮的年轻人已步入中老年,头发花白,回归质朴简单的生活。而新星理发店每天早上7点开门,傍晚5点休息,几十年如一日的经营,让理发师傅和店里的老顾客们成了朋友。“顾客最远的有从昆山过来的。他在昆山上班,每两个礼拜来一次,开车40分钟,剃完头又开车回去。”平时就像朋友一样相处,如果谁长时间不来,心里还会惦记,涨价反而有些不太好意思。“现在开着这家店,赚钱是其次,图个开心。如果我们不开着,这些老朋友可能一下子都不知道去哪里理发了。”顾师傅说。

每年到了二月二,理发店里等待理发的人要排起队。“正月不理发,初一不理发,一个多月后头发长了,所以大家都跑出来理发,讨个好彩头。”而一些新式的理发店会借机涨价,这让顾师傅有些看不惯。“动不动就要办卡,理个发收100多元。给小朋友理发,坐个摇摇车,公园路那边最便宜的也要70元。剃头哪来这么多花头经?”

新星理发店的门口放着一个木头箱子,里面装着硬币,还有5元、10元的现金,最大面额50元,最小的1元。老王修完面,从躺椅上起来,对着镜子摸了摸下巴,感叹了一句“适意”。说完,他掏出一沓现金,抽出一张10元和一张5元放进门口的木头箱子里。因为来往的大多是中老年人,所以这家店还保留着只收现金的习惯。想要扫码支付也可以,只是转账后,理发师傅会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现金放进木头箱子里,“为了好记账”。


斑驳的木门,记录着这家理发店岁月的印痕。  记者 蒋祖华摄

有人问过任师傅:“这些理发工具都三四十年了,时不时要修一修,为什么不换新的?”任师傅笑着说:“我怕用不习惯。”说到底,他们还是放不下心中的老物件,就像这剃头的老手艺一样,相处久了,感情也就在那里了。与其说他们不愿意接受新的事物,倒不如说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他们,那赖以生存的技能和艰苦朴素的精神,其实更加珍贵。

任师傅和顾师傅快到退休的年纪,但他们没有学徒。“这是个苦差事,没人愿意学。”等他们退休后,这家店也将成为历史,但他们并不想就此停下。“坚持到我们干不动为止。”顾师傅说。

ad1 webp
ad2 webp
ad1 webp
ad2 we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