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永军
大地春回,万物复苏。济南大明湖畔问柳,寻春之消息,觅春之倩影,不由想起现代诗人郭沫若那句带有地标性的诗句“大明湖畔柳丝长”。
此句出自1959年郭沫若先生书赠山东吕剧团的一首诗:“东风送暖百花香,开到芙蕖韵满塘。一片清芬无限意,大明湖畔柳丝长。”
句中的“长”字,作为形容词形容距离时读“cháng”,作为动词读“zhǎng”,我更喜欢将之作为动词,借以说柳的萌动、春的苏醒。
柳乃春的信使,诗家词人说春,常用柳条或柳丝的意象。除了贺知章著名的《咏柳》诗之外,杜甫的《腊日》,用“侵陵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描述早春的风光:别看萱草还在遭受霜雪的袭扰,柳条却已泄露出了春的消息。
袁去华的《安公子·弱柳丝千缕》写道:“弱柳丝千缕,嫩黄匀遍鸦啼处。寒入罗衣春尚浅,过一番风雨。问燕子来时,绿水桥边路。曾画楼、见个人人否。”以柳丝为春景,从新柳嫩黄引来万物复苏的消息中萌发想家的情思,情不自禁地询问刚飞回的燕子:在路过的绿水桥边,有一画楼耸立,可曾看到一位美人正在屋里?可谓思绪绵绵。
尤显诗人丰富想象力的当推李商隐的《赠柳》:“章台从掩映,郢路更参差。见说风流极,来当婀娜时。桥回行欲断,堤远意相随。忍放花如雪,青楼扑酒旗。”诗中虽不着一个“柳”字,却句句写柳。
诗寓画,画藏诗。在画上题柳诗说春,常常透着画龙点睛、诗画互融的艺术张力。如清代著名画家石涛在《黄山游踪》画作上题道:“明明垂柳下,春水满山田。农夫寒带雨,耕破一溪烟。”题画诗与画面浑然一体、相辅相成,大大丰富了画的意境。
扬州八怪之一的李鱓在《桃花春柳图》画上题诗:“数枝可作先生传,凭瓣曾迷汉魏来。”虽只有两句,却与画作相辉映:柳是豪逸斜出的疏柳,临风飘拂,袅袅婷婷;桃树是屈曲盘旋的虬枝,修炼得刀枪不入,却暗藏侠骨柔情。这桃红柳绿定是写在春天。
漫画家丰子恺尤喜以柳诗抒情,一幅《月上柳梢头》,把欧阳修“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诗意体现得淋漓尽致:画面上,柳枝伸出院外,微风拂柳,柳丝垂垂而长,一个女子隔墙倚于下,惆怅忧伤。夜黑、月幽、柳凉,诗意增添画意,画意映衬诗意,画已非画,而是留在心间的万般愁思。
诗人所处的境遇各异,借柳丝抒发的情感也不同。如雍裕之的《江边柳》:“袅袅古堤边,青青一树烟。若为丝不断,留取系郎船。”以柳寄情,希望柳丝绵绵不断,以便把郎君的船儿系住,表现出淡淡的伤怀。
杜牧的《柳长句》:“日落水流西复东,春光不尽柳何穷。巫娥庙里低含雨,宋玉宅前斜带风。不嫌榆荚共争翠,深与桃花相映红。灞上汉南千万树,几人游宦别离中!”则描绘了古人折柳相送的惜别场景,既依依相惜、愁肠百结,又缠绵动情、寓意深远。
白居易的《杨柳枝词》:“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永丰西角荒园里,尽日无人属阿谁?”借柳树流露出内心的不平与惋惜,表达了对当时政治腐败、人才埋没的感慨。
有意思的是,白居易的另一首《杨柳枝词》则写道:“叶含浓露如啼眼,枝袅轻风似舞腰。小树不禁攀折苦,乞君留取两三条。”借柳树“含露啼眼”的诉苦与柳枝袅娜轻舞的“示怜”,发出对送别折柳之习俗的批评,显现了诗人超前的环保意识。
诗言志,言为心声。“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曾在齐州担任过两年多知州,积极推行新法,使济南出现了一派“仓廪实,里闾安”的和谐景象,为此他以《咏柳》抒怀:“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诗人将柳树写得意气风发,一副春风得意、乘势而上的精气神。在这里,杨柳不再是“柔弱”“伤感”“相思”等离愁别恨的代名词,而是充满希望、活力四射的象征。
(本文作者为知名杂文家、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