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鲁林林 古吴轩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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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务君按: 因为热爱读书,被自己的美好幻想“骗”进了出版业。微薄的收入、枯燥的书稿让鲁林林无数次产生离开这个行业的想法。在出版与互联网之间反复横跳多次后,她始终没有找到方向,最终离开了北京。未曾料想,“上帝开的那扇窗”原来在苏州。在新工作单位,鲁林林真正喜欢上了做书,爱上了出版,不仅负责的图书入选国家出版基金项目,还被业内人士称赞“你是专家!”入行14年,跌跌撞撞走到现在,鲁林林说自己刚刚开始理解出版。
我是一个入行14年的“老编辑”,做过文字编辑、营销编辑,目前是编辑部门副主任(岗位性质类似策划编辑)。
回顾过去,我的职业生涯可以分成在北京和在苏州两个阶段。在这十多年的职业生涯里,我无数次想过离开这个行业,中间也真的出走过,最后又都回来了。最近两年,我感到自己想离开的次数少了,我的内心单方面与出版“达成了和解”。
在北京“逐梦”失败
在我大三的时候,微博兴起,我偶然间关注了出版人路金波,他经常会讲一些出版圈的趣事,我很爱看,这成了我做出版的最初启蒙。因为我从小就喜欢看书,想象一下,在全是书的出版社里工作,那得多幸福啊!(应该有不少同行是这么被“骗”进来的吧!)毕业找工作时,我就专门去找出版相关的工作,尽管我的专业是自动化。
14年前的就业市场与今天截然不同。那是互联网高速发展、经济形势一片大好的时代。那时候,我的同学们找到的都是工资很高、似乎人人都能月薪过万的体面工作,而我却找了一份月薪3000的文字编辑工作。最初我是无所谓的,我以为只要努力工作,收入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又是一个“美丽的误会”),甚至当时还挺“骄傲”,觉得自己真是一个不为五斗米折腰、有理想有追求的大好青年。
大概过了一年,我就不淡定了——我先开始在一家图书公司做教辅书编辑,每天就是埋头看稿,看的都是些枯燥乏味的教辅书。每个月到手工资交完房租只够日常花销,一点积蓄也存不下。同学聚会聊起工资,我都感觉好羞愧……后来我就不太参加同学聚会了。
之后我从图书公司跳槽到了出版社,虽然还是做教辅,好歹待遇是提高一些了——当然,跟我那些在互联网“大厂”的同学是不能比的。在这家出版社,我做了三年。
有一天,我想,我在干什么?整天看这些又烂又没价值的书稿有什么意义?这不是我想做的出版。我师傅(刚进这家出版社时带我的“老编辑”)都四十多岁了,也还是在看这些烂稿子,我再做十年,也就是另一个我师傅嘛!太没意思了!我不要做出版了,我要去搞电商!(那时候电商好火哦)——后来,我就跳槽,去了一家图书电商公司,做文案策划。
当时以为自己终于脱离了出版的“苦海”,登上了互联网这条“大船”。没成想,我才入职四个月,还没有真正进入角色,公司就因为迅速扩张、资金链出问题发不出工资了——真是好可怕的互联网速度啊。公司快倒闭了,我就赶紧跟着原来的部门领导去了一家代运营公司,做营销策划,算是彻底离开了出版行业。
在这家公司,我待了差不多半年时间。我极度不适应互联网公司那种早10晚10的上班节奏,上班时总是三不五时地开会、动不动就要“头脑风暴”,一天下来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同事关系也错综复杂……我彻底认清自己不适合互联网行业,又一次任性辞职了。
离职后,我找下一份工作找了一个月,那段时间特别迷茫,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继续做文案策划吗?总是感觉不够实在!回去做编辑吗?太穷了啊,但工作是踏实的……我简历乱七八糟地投,好在时运还不错——那时,随着电商、新媒体的蓬勃发展,出版的渠道、思路也在悄然转变,几年间,先是图书公司,再到出版社,都在陆续增设营销编辑岗。我因为之前那四个月的图书营销文案策划经历,应聘上了一家少儿出版社的营销编辑工作。又一头扎进了出版的“苦海”。这个工作,我做了两年,直到离开北京。
回到出版社,我的心算是安定了——还是出版行业纯真朴素啊。那两年,社里发展得也很好,我的工资也比之前高了,我做得很踏实、很轻松,甚至有时候还会庆幸,觉得做营销编辑十分好——做编辑总是会出错,到处都是“坑”;营销编辑就只管卖书,不用“承担责任”。但是做久了,又觉得空虚无聊,每天就是“提炼卖点”,写漂亮空洞的文案,有什么意义?——每当我开始这么问自己的时候,我就知道,在这家公司干不久了。
后来,大概纠结磨唧了小半年时间,刚好家里又出了一点事,我决定逃离北京。再一次,我离职了。
兜兜转转,我在北京工作了差不多7年时间,做文编、做营销,在行业里跳进跳出,却始终没有找到方向。
在苏州重新出发
2018年,我辞去在北京的营销编辑工作,来到苏州现在这家出版社,重新做起了编辑。那时候也没想过,我竟然会在这里真正打开出版的大门。
入职后不久,就听领导说我们要做一套关于锡金军政分府(辛亥革命时期无锡一个短暂存在的地方政权)收存信函的书。我已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编辑”了,当下我就知道,这个书肯定很有意义!但同时也有些忐忑,这跟我之前看过的所有书稿都不一样……
我担忧而又期待地接下了这个项目。这是我做的第一个古籍整理项目,拿到稿件我就蒙了,啊,全是繁体字?!仔细一看,怎么这么多异体字?还有通假字、错别字!这怎么看?……那段时间,《现代汉语词典》《汉语大字典》都要被我翻烂了!第一卷过半,我感觉自己突然“开窍”了,繁体字看在眼里,脑中也能自动转化出简体字了。
进入状态没几天,我又崩溃了——这不对啊,怎么一会儿是异体字、一会儿是繁体字、一会儿又是简体字?这怎么处理啊?是不是得在“凡例”里明确标准?这缺损的字用括号补上、笔误的字也用括号更正,也太混乱了吧?……这,看不下去了呀!我跑到领导面前哭诉,领导翻了翻我的初审稿,“明天叫编委会来开会!”
还好编委会的老师好沟通,也没有挑剔我的“学术背景”,反而都很尊重我提出的修改意见——虽然在对异体字、通假字的处理上我没有说服他们统改成规范繁体字,最终我们参照了一些其他出版社的做法,在凡例中说明后予以保留。这一次与编委会的“掰头”,极大地增加了我的自信心——做编辑,学术专业性不够不用怕,只要你足够认真、有足够的钻研精神,是能看好各类稿件的。
审稿过程中整理的部分问题文档
打开第一次开会前整理的问题文档,发现初稿的凡例几乎每一条都被我“挑刺”了
能在工作中快速学习、得到成长的感受真的太好了!这套书一共8卷,分6册,我前后做了近一年时间。在无数次的发现问题、提出质疑、沟通解决,一次次地推翻旧规则,建立新的、更合理的标准的过程中,我逐渐感受到了做编辑的“成就感”。
2019年11月底,这本书终于定稿了!2020年2月,我们收到了它入选国家出版基金项目的好消息——这是有史以来,我们出版社的第二个国家出版基金项目。
《锡金军政分府函件》
当然,获奖是锦上添花、意外之喜。这本书对我真正的意义是,从这时开始,我意识到,做有价值的选题,从中获得“成就感”,这对于一个编辑来说,有多重要。
学会做书,爱上出版
我所在的部门是美术编辑部,日常会接触各类艺术机构。2020年,杭鸣时艺术馆的工作人员在整理资料时,发现了“粉画巨子”杭鸣时先生的一批水彩画作品,由此揭开了杭老“被遗忘”的水彩画生涯,其中还有许多手稿、速写,可以说是第一次露面,十分珍贵!他们想将这些作品整理出版,找到了我们出版社。
接到这个项目的时候,我们很开心、很期待,结果文件发过来,我又蒙了,只有600多张图,啥文字也没有!这本书要怎么做?
那时,我刚刚升任部门副主任,还从未做过这样的书——虽然之前也参与了一些项目的策划工作,但都是领导给出了想法,我来作“命题作文”,不是真正的策划。
领导说,把所有图丢进去肯定是不行的,你要先选图!重复的、画得一般的、没啥意义的,都给它剔出来!然后再去理思路、拟体例!
我意识到,我不是纯粹的文字编辑了。“这不是无中生有吗?好难,没有想法怎么办……”
恐慌中,我内心似乎又蠢蠢欲动——这是真正的在做书啊!
领导带我和美编去拜访杭老,先请他挑作品,再去追溯创作背后的故事,整理了一些文案。回来后,让美编把图和文字全丢进去,排一版。初稿排出来页数太多,先让艺术馆删一遍,再让杭老删一遍。删到厚度合适了,开始正式审稿,审着审着又觉得还是不行,太平了,还是得搞体例!
我和美编绞尽脑汁,最终围绕我们看这些画作的最直观的感受——“美”,提炼出“写景·美的追求”“塑形·美的创造”“擦笔水彩·美的力量”三个主题,章节内部再根据创作时间、主题细分板块,整本书终于有了节奏感。再审一遍,还是觉得文字太少、太单薄,再去找杭老聊天、要素材,又挖出杭老之前出版过的擦笔水彩画技法书,整理了部分文字放进去……
编辑过程中整理的部分文档
书中部分内页
过了大半年时间,2021年3月,终于杭老、艺术馆和我们都满意的一本《杭鸣时水彩画集》出版了。可能这本画册在很多人看来,做得很一般,没什么出彩的。但它对我而言却意义非凡,可以说,是从这本书开始,我逐渐有了“我是在做书”的实感。令人悲痛的是,两年后,杭老因病医治无效去世,这本书成了他生前出版的最后一本书。
《杭鸣时水彩画集》
这本书之后,我便经常接到这样的项目,甚至有的时候,我们是主动出击,为一些原本没有想法的单位(俗称“甲方爸爸”)主动“送上”精心准备的策划方案,勾起他们的兴趣。
如上所述,我日常很大一部分工作内容是类似这种定制项目,我们卯足了劲头去做好内容的同时,也找好了“买单”者,而很少或者说无暇去做传统的发行推广工作。这对于一个编辑而言,缺陷是显而易见的——始终是脱离市场的。其实直到现在,我也会偶尔问自己,我这是在做真正的出版吗?
但另一方面,这样做的优势也很突出——这是一条“稳赚不赔”的赛道嘛!不用担心书出版就变成了压仓货,精力永远是在想方设法找好选题、做好内容,因此也就经常能有“额外收获”——比如获奖。
也是这些定制产品,让我们在做内容的同时,在装帧设计领域(这是我们出版社的优势特色),有了足够的发挥空间。从我进入这家出版社、做第一本书开始,就参与到了选纸张、定封面工艺(虽然那时的我啥也不懂)的工作中,我对此很感兴趣——这些审稿之外的工作,反而经常让我觉得自己是真的在做出版。
前段时间,在北京图书订货会上,我社展位上的两本书(2023年度“最美的书”《姑苏桥》,2024年度“最美的书”《苏园六纪》英文版)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我在展位的时候,有人来翻阅,我就给他们讲解,有个纸厂的人听我啰嗦完《苏园六纪》用了哪些哪些艺术纸、为什么会用这些纸,说:“你是专家!”哈哈,我内心窃喜,我都可以“糊弄”业内人了!其实只是因为我是责编,刚好比较了解而已。
《姑苏桥》、《苏园六纪》(英文版)
回顾这几年,感触最深的便是我真的在这边学到了很多很多装帧设计方面的知识,我现在已经能在项目初期做方案的时候,能驾轻就熟地将装帧设计一并考虑进去,甚至经常围绕装帧设计提炼卖点。这种一直在学习、在成长的感受真的很棒,我觉得,这是出版带给我最独一无二的馈赠。
入行14年了。从最初因为喜欢看书而进入出版行业,跌跌撞撞走到现在,慢慢确信自己确实是热爱这个行业,我走了好长好长一段路。我不称之为弯路,因为那些都是经历。我当然更谈不上资历多深,我才刚刚开始理解出版。
很感谢商务君的约稿,“逼”着我静下心来回顾自己这些年的从业经历。在动笔之前,我其实想了很久,我要不要放弃算了,因为感到惭愧,觉得自己并未真正做出什么拿得出手、值得大说特说的好书。而且,正如前文所说,我其实直到现在也经常觉得自己不懂出版。我去问同事,“你觉得我们是在做出版吗?”同事说:“是啊,只要是在做书,就是在做出版。”是的,是的,谈出版是虚的,做书则是实实在在的——我就一直实实在在做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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