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一九

田家避暑月,斗酒共谁欢。

杂杂排山果,疏疏围酒樽。

芦莦将代席,蕉叶且充盘。

醉后支颐坐,须弥小弹丸。

夏日里在农家躲避暑气,这斗酒能与谁一同畅饮尽欢呢。各种各样的山间野果依次摆放,稀稀落落地围绕在酒樽四周。用芦草编成席子来代替坐席,摘下蕉叶权且充当盘子。喝醉之后手托着下巴静坐,只觉得那须弥山也不过如小弹丸一般。

其一二○

个是何措大,时来省南院。

年可三十馀,曾经四五选。

囊里无青蚨,箧中有黄绢。

行到食店前,不敢暂回面。

这个人是个穷书生,偶尔来到省南院。年龄大概三十多岁,已经参加过四五次科举考试。口袋里没有钱,箱子里只有几卷书。走到饭馆门前,却不敢停下来买吃的。

一个穷书生,拼尽全力也不能入得仕途,家族也不容,他就选择一条特别的路。社会不留爷,山林自逍遥。

寒山的《田家避暑月》以浅淡笔墨勾勒出一幅山野消暑图:农人围坐畅饮,山果杂陈,芦莦为席,蕉叶作盘。酒酣之际托腮闲坐,巍峨的须弥山竟似弹丸般渺小。这首诗不仅是田园生活的白描,更折射出寒山子独特的隐逸生活。

寒山的隐逸生活,首先与庄子提倡的“自然之道”遥相呼应。庄子认为隐者应“游于世而不僻”,在乱世中保持心灵的逍遥。寒山诗中的“芦莦代席”“蕉叶充盘”,正是对物质极简的实践——席不必华美,盘无须精致,自然之物已足用。这种“随物而化”的态度,恰似庄子笔下“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的智慧。但寒山比庄子更贴近具体生活:他饮的是山野杂酿,食的是林中野果,将庄子的玄思化为触手可及的日常。

与陶渊明相比,寒山的隐逸少了几分文人雅趣,多了几分禅者的空寂。陶渊明归隐后“有酒盈樽”“乐琴书以消忧”,总带着士大夫的审美意趣;寒山却连酒樽都“疏疏”围放,醉后独坐观山的姿态,更接近禅僧的孤迥。指出,寒山诗中“须弥小弹丸”的譬喻,既如陶诗般充满生活实感,又暗藏禅机——佛经中巍峨的须弥山,在醉眼观照下化为芥子,恰是“一念心清净,处处莲花开”的禅宗顿悟。这种将终极追问融入生活细节的笔法,正是寒山融合世俗与宗教的特质。

寒山曾言“自非孔丘公,无能相救者”,显露出对儒家功名的疏离,转而追求心灵解脱。“须弥小弹丸”的意象,暗合《坛经》“于一切时中,念念自见”的观照方式——当人破除执念,宇宙的尺度便在心性中消融。而“斗酒共谁欢”的设问,看似孤独,实则指向禅宗“独坐大雄峰”的自信:与自然共饮,与天地同醉,何须俗世知音?这种孤绝中的圆满,与庄子“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境界异曲同工。

寒山的特殊之处,在于他既非庄子式的冷眼游世者,也非陶渊明式的诗意栖居者。揭示他本是宦门子弟,科举屡挫后遁入空门,这种经历使其隐逸带有双重底色:既有传统隐者对世俗的疏离,又有禅者对生命本质的叩问。诗中“醉后支颐”的闲适,既像陶渊明“悠然见南山”的淡泊,又似禅者“饥来吃饭困来眠”的平常心。称其诗“乡土味与禅意交融”,恰点明这种杂糅特质——他在粗粝的山居生活中,体味着最精微的宇宙真谛。

纵观寒山的隐逸之路,可视为中国隐逸文化的一个独特坐标:他继承了庄子对自然的敬畏、陶渊明对简朴的坚守,又以禅宗的不二之道超越二者的局限。当他说“须弥小弹丸”时,既在呼应庄子“天地稊米”的宇宙观,也在实践禅宗“即事而真”的修行——一颗野果、一片蕉叶,皆是通向觉悟的法门。这种将玄理化入炊烟、让禅机渗入酒樽的生活姿态,使他的隐逸既扎根泥土,又直指云霄。

我们卧游山水读寒山,到了最后一次。这样第一期收尾,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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