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后的第三天，我整理衣柜时愣在了原地。那条去年刚买的金项链不见了，我清晰记得它就放在首饰盒最显眼的位置。突然想到前天王阿姨走得匆忙，一个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不会的，不会的。」我喃喃自语，王阿姨在我家工作了整整九年，早已是半个家人。记得孩子刚上幼儿园时，就是她每天早上四点半起床给孩子做早餐，再送他去上学。夏天生病发烧，她守在床前一整晚给我擦汗；冬天下雪天，她顶着寒风去药店买药。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偷东西这种事？
拿起手机想给王阿姨打个电话，却发现她的号码已经打不通了。这让我心里更加忐忑。往常请假，她都会提前和我商量，这次却是大年初二突然说要离职，说家里有急事。当时我虽然觉得奇怪，但想着过年期间，可能真有什么要紧事，就痛快地结了工资，还多给了两个月的年终奖。
「老公，你回来一下。」我给正在书房工作的丈夫打了个电话。他听到金项链不见的事情，第一反应也是不相信：「会不会放错地方了？王阿姨跟了咱们这么多年，不可能做这种事。」
我们翻遍了整个房子，依然没有找到那条项链。渐渐地，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一个令人心痛的事实。想到这里，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不是因为那条价值不菲的金项链，而是为这份信任的崩塌而心痛。
收拾王阿姨的房间时，一张泛黄的照片从枕头底下掉了出来。照片上是去年中秋节，我们一家人和王阿姨在后院赏月喝茶的情景。记得那天，我特意让王阿姨坐在主位，给她夹她最爱吃的螃蟹。照片里的她笑得那么灿烂，眼角的皱纹里都是幸福。
『阿姨，您就是我们家的福星，这些年真是太感谢您了。』照片背面是我亲手写的一段话。看着这张照片，往日的点点滴滴像放电影般在脑海中闪过。她照顾生病的我，教孩子写毛笔字，一针一线地给我们缝补衣服，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丈夫叹了口气说：「要不算了吧，这些年她也算尽心尽力，可能真的是有什么难处。」我沉默地点点头，心里却五味杂陈。倒不是心疼那条金项链，而是不明白，如果真的有困难，为什么不能开口和我说？这九年的情分，难道还不足以让她相信我们会帮她吗？
就在我准备把这件事就此揭过时，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喂，请问是哪位？」我接起电话，对面传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是...是我，王阿姨。」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颤抖，和往日那个爽朗开朗的王阿姨判若两人。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电话两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对不起...对不起...」王阿姨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知道自己做错了，那条金项链我、我...」她的声音哽咽了。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阿姨，您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跟我说啊，为什么要这样？」
听到我的话，电话那头的哭声更大了。透过电话，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平日里坚强能干的王阿姨，此刻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抽泣。这让我想起去年她摔断腿的时候，明明疼得脸色发白，却硬撑着说「没事，我自己能行」的倔强模样。
「我孙子，我孙子他...」王阿姨断断续续地说着，「他查出来白血病，需要马上住院治疗。家里东拼西凑也才筹到十万块，可医院说至少要准备三十万...」她的话让我愣住了。记得前几天她还在跟我炫耀孙子期末考试得了年级第一，说暑假要带他来我们家玩。
「那您也可以和我说啊！」我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既是生气，更多的却是心疼，「这么多年了，您还不了解我吗？」
「我...我不敢。」王阿姨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看着你们家一直对我这么好，我实在开不了这个口。那天我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那条金项链，就、就鬼迷心窍了...」
我闭上眼睛，回想起前几天她离开时的场景。她说要回老家，背着那个破旧的帆布包，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现在想来，那个moment她大概在跟自己挣扎吧。但最终，还是选择了这种方式。
「其实我一直想还回来的，这两天我睡不着觉，一闭眼就是你们一家人的面孔。」王阿姨继续说道，「我这辈子没偷过东西，可这次为了孙子...」她的声音又哽咽了。
我看了眼桌上那张中秋节的照片，突然明白为什么她会把这张照片留下。那不是遗忘，而是愧疚，是不舍，是无法割舍的感情。九年时光，足以让一个人从陌生到亲近，却原来还不足以让她在遇到困难时开口求助。
「阿姨，您现在在哪里？」我问道。
「我在医院，刚给孙子办完住院手续...」
「把医院地址发给我，我这就过去。」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不用了，我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项链我一定会想办法...」
「您别说了，地址发给我就行。」我打断了她的话，「您等我。」
挂掉电话，我抹了把眼泪。九年的相处，早就让我们的关系超越了简单的雇主与保姆。想到这里，我拿起车钥匙，准备出门。这时，丈夫走了过来。
「我都听到了，」他递给我一个信封，「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带着吧。」
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找到儿科病房时，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王阿姨。她比十天前又消瘦了许多，头发也凌乱地扎在脑后，哪还有往日利落干练的样子。
「你...你怎么真来了。」看到我，王阿姨立刻站起来，神情慌乱，眼眶泛红。她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衣兜，我知道那是金项链的位置。
「别说这些了，孩子情况怎么样？」我拉着她重新坐下。
「医生说...说要马上开始化疗。」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早上刚查完各项指标，下午就要住进无菌仓。」说着，她偷偷瞥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跟着她走进病房，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躺在病床上。是王阿姨的小孙子，才八岁的小男孩，平日里总是活泼好动，此刻却安静得让人心疼。看到我来，他怯生生地叫了声「阿姨好」。
「小航，你要加油啊。」我摸了摸孩子的头，转身对王阿姨说：「走，我们出去说话。」
病房外的走廊尽头，王阿姨急切地从衣兜里掏出那条金项链：「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这条链子我一直贴身带着，就是想找机会还给你...」
我按住她颤抖的手：「阿姨，你先别急。这九年来，您照顾我们一家，付出的远比这条项链值钱得多。」
「不能这么说，我是拿工钱的。」王阿姨低着头，「这些年你们待我比亲人还好，我却...」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知道，您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我叹了口气，「但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您直接开口跟我说，我们也一定会帮您的啊。」
王阿姨擦着眼泪说：「我...我怕给你们添麻烦。这么大的数目，我哪好意思开口。」
「您呀，就是太要强了。」我从包里拿出丈夫给的信封，「这是我和您姐夫的一点心意，您先收着。」
王阿姨看到信封里的数额，整个人怔在原地：「这...这我不能要！」她连连摆手，「项链的事我还没跟你道清楚呢，这怎么能再收你们的钱！」
「您要是真把我当亲人，就别推辞了。」我正色道，「这些年，您照顾我坐月子，照顾孩子生病，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一件不是掏心掏肺？这点钱，就当我们还您的人情。」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打断她的话，「您要是再推辞，那就是不把我们当家人。」
听到这话，王阿姨再也控制不住，扑在我怀里失声痛哭。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她这些天承受的所有压力和痛苦。
「您知道吗，我不是生气您拿了项链，而是心疼您连开口求助的勇气都没有。」我递给王阿姨一张纸巾，「那天您要走，为什么不肯说实话？」
王阿姨擦着眼泪说：「我本来想说的，可看到你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样子，又怕破坏了过年的喜庆。」她深吸一口气，「其实前一天我就收到医院的电话了，说小航的各项指标都不太好，必须马上住院。我整整一晚上没睡，就在想怎么办...」
我这才明白那天她为什么心不在焉，好几次端菜都差点打翻。原来她心里揣着这么大的事。
「您记得去年我生日那天吗？」我突然问道。
王阿姨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记得，那天我特意给你煮了长寿面。」
「您还记得您说过什么吗？您说，这些年看着我们一家，就像看着自己的亲人一样。」我握住她的手，「那您怎么能把自己的事瞒得这么紧呢？」
「我...」王阿姨眼圈又红了，「这么多年，我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就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现在儿子儿媳在工厂打工，一个月才几千块钱，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说着，病房里传来护士的声音：「王小航的家属在吗？该准备进无菌仓了。」
王阿姨立刻站起身，却被我拉住：「您去准备吧，后续的治疗费用我和您姐夫商量好了，您安心照顾小航就是。」
「这怎么行！你们已经给了这么多...」
「行不行的，您就别操心了。」我打断她的话，「我问您，如果换成是我家孩子生病，您会袖手旁观吗？」
王阿姨愣住了，泪水又一次涌出来：「那当然不会！那孩子我看着长大的，比亲孙子还亲...」
「那不就得了。」我扶着她的肩膀，「您对我们的心意，我都明白。现在您的孙子需要帮助，我们怎么可能不管？」
看着王阿姨走进病房帮小航收拾东西，我掏出手机给丈夫发了条消息：「老公，我觉得咱们得多准备些钱，化疗肯定不止这些。」
很快，丈夫回复：「我已经在联系银行了，尽量这两天就把钱准备好。」
「那条金项链的事...」
「别提了，就当是我们提前送给小航的红包。」丈夫回复得很快，「这么多年，王阿姨为我们付出的，不是钱能衡量的。」
我看着病房里忙碌的王阿姨，想起这九年来的点点滴滴。有些亲情，早已超越了金钱和身份的界限。或许，这次的事情反而让我们的关系变得更加真实和深厚。
转眼过去了半个月，小航的第一阶段化疗已经结束。虽然身体虚弱了许多，但精神状态还不错。王阿姨每天守在病房里，寸步不离。我经常下班后带着熬好的汤来医院，看到的总是她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愈发佝偻的背影。
「阿姨，您也要保重身体啊。」这天，我看她又熬了一整夜，忍不住劝道。
「没事，我这身子骨还扛得住。」她笑着说，眼里却闪着泪光，「这些天真是太感谢你们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您别总提报答的事。」我打断她的话，「我今天是来跟您商量个事的。」
王阿姨立刻紧张起来：「什么事？」
「等小航的化疗告一段落，您还回来工作吗？」我认真地看着她，「孩子们都很想您，我家厨房现在乱得很。」
听到这话，王阿姨愣住了。她低下头，声音哽咽：「我...我还能回去吗？那天的事...」
「那天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拍拍她的手，「您要是不回来，我还真找不到比您更合适的人选。」
这时，病床上的小航突然说话了：「奶奶，你就回去吧。我听医生说，等这一轮化疗结束，就可以回家休养了。」
「可是你...」
「我都这么大了，会照顾自己的。」小航坚强地说，「而且，我还要努力学习，考上好大学，报答阿姨一家的恩情呢。」
听到这话，我和王阿姨都红了眼眶。这个懂事的孩子，在病痛中依然保持着那么阳光的心态。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站起身，「等小航出院，您就搬回原来的房间。对了，我让装修师傅重新粉刷了一遍，还换了新的床上用品。」
王阿姨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辈子能遇到你们这样的好人家...」
「别人家的保姆是保姆，我们家的阿姨是亲人。」我递给她纸巾，「这些年，您付出的不比亲人少。」
「是啊，奶奶。」小航也跟着说，「等我好了，一定要去阿姨家吃您做的可乐鸡翅。」
病房里充满了温暖的笑声。透过窗户，我看到外面的梧桐树抽出了新芽。这个春天，我们共同经历了一场考验，但最终收获的，是更加珍贵的亲情。
回家路上，我收到了丈夫的信息：「王阿姨答应回来了吗？」
「嗯，答应了。」我回复道，「等小航病好些，她就回来。」
「那太好了。」丈夫说，「这段时间我是真体会到了，家里少了她，就少了一份温暖。」
我看着窗外渐渐暗下的天色，心里无比踏实。有些人，有些情，不是一条金项链能衡量的。真正的亲情，是患难见真情，是一起承担，更是彼此信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