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作者为田汉先生侄子,他用生动的语言详细描述了田汉的一生,以及田汉与周信芳、洪深、陶行知、聂耳、梅兰芳等人的深厚情谊和艺术活动。书中多侧面地展示了田汉的艺术个性和人格力量,栩栩如生地还原了一个真实的艺术家形象。
我父亲曾问过哥哥田汉,一生有几个好朋友。田汉不假思索地告诉他:“两个,一个是周信芳,一个是洪深。周信芳救过我的命,在事业上也帮助过我,是我刚走进戏剧创作路线上的一个知己。而洪深不同,他是一位有文化理论和艺术修养的人,在文化艺术上我们是真正的朋友和兄弟。”
田汉(前排左二)、周信芳(前排左三)等合影
■ 因戏结缘
洪深是江苏武进人,生于1894年。1912年考入清华大学,1916年毕业后又考入美国哈佛大学。他也因为喜欢文学艺术,1919年又考入戏剧训练班,学习戏剧表演、舞台设计、剧场管理和导演,1922年回国。他父亲洪述祖在民国政府内务部任秘书,参加了一个震惊中国的大案,谋杀了宋教仁,遭到全国人民的指责和批判。洪深刚回国就听到这一消息,次日就在上海各报刊登了与父亲脱离关系的声明,坚决划清界限。
20年代留美回国时的洪深
回国后,洪深先后在南洋烟草公司管理处任主任和总经理的英文秘书,业余时间还参加了应云卫组织的戏剧社团的工作,他导演的《少奶奶的扇子》在上海引起了巨大的反响。田汉叫我父亲买两张票去看看,看完戏,我父亲说这是“老瓶子装新酒”骗中国人去看,田汉听后觉得言之有理,于是当晚就给节目单上的导演洪深写了一封信,信寄出后田汉就把此事丢到九霄云外了。
戏剧协社版《少奶奶的扇子》剧照
突然有一天,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来到南国社,手中拿着信封说:“请问哪一位是田汉?”来人正是洪深。田汉当时穿着一件很旧的衬衣,洪深扫了一眼田汉,又看了一眼他旁边的几个演员问:“你就是作家田汉?”田汉笑着说:“哪里哪里,只是爱好而已。”洪深这时冒出一句英语“太不可思议了”。田汉听后笑道:“你是从美国回来的大艺术家,我是从乡下进城的农民田汉,不能与你比呀。”这话把大家都逗笑了,洪深觉得田汉很平民化,很亲切。此后两人便开始称兄道弟。
■ 我就做你的“恩格斯”
洪深除上班外都往南国社跑,来当无职无权没有一分钱报酬的导演。当时南国社都是一些热血青年和贫困学生,有的学生吃住在田家,这些费用全靠田汉写作的稿费和教书的工资是很难维持下去的。
有天家里已无米下锅了,祖母只好把手上的戒指当了去买米。洪先生知道后,第二天便把自己的储蓄取了出来,先去当铺换回祖母的戒指,然后又买了二担米到南国社,还给祖母十块光洋说给大家买菜吃。
田汉非常感激地对他说:“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扶了我一把。”洪先生后来常与人讲:“我从美国回来导演了《少奶奶的扇子》,演出后撰文赞美的不少,而给我提意见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田汉。人人都称赞我的戏,我虽然感激,但没有什么反应,唯独有田汉在信中批评我,我倒觉得找到了艺术上的知己。”
左起:田汉、马彦祥、俞珊、欧阳予倩、洪深、唐槐秋
田汉后来把英国的《莎乐美》译制改编后,特请洪深先生导演。通过这次合作,洪先生说他才真正地认识了田汉。
有一次聚会上洪先生当着众人说:“寿昌(田汉,字寿昌)是一位真正的戏剧家,在这么贫困的环境还能一心一意搞戏剧活动。德国的马克思有一个好朋友叫恩格斯,在你的戏剧事业上我就做你的‘恩格斯’吧。只要你需要我,我不管在哪里,不管有多大困难,都会出现在你面前,召之即来。”
在他俩一生的交往中,洪先生真的是这样做的。
■ 田汉一生中少有的悲伤
新中国成立后,田汉任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洪深任副主席、作家协会理事。后来,国务院又任命洪先生为文化部对外文化事务局副局长,对外文化协会会长。
1954年洪深率领中国文化代表团去德国、波兰、匈牙利访问,期间被查出肺癌晚期,周恩来总理决定让他回国治疗。1955年8月的一天,田汉和欧阳予倩赶往医院看望,他非常激动,握着老朋友的手眼含热泪地说:“寿昌,看样子我可能不久于人世了,哥哥我有两件事委托你。一是想争取加入中国共产党;二是我两个女儿还小,万一我走了的话,请你好好培养照顾她们。”田汉也眼含热泪,心如刀割地安慰着他:“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还要创作更多的戏,你曾答应过我,我的戏全由你来导演。”
洪深在《中德文化合作协定1955年执行计划》上签字
8月底,田汉要陪阿尔巴尼亚代表团去广州访问,动身前田汉还去医院看望了洪先生,洪先生声音微弱地对田汉说:“寿昌,你可要早点回呀,我还想和你聊聊天呀。”
1955年4月,洪深与梅兰芳(前右)、周信芳(后右)和田汉(后左)合影。当月,洪深与梅、周两位京剧大师同台演戏,获得满堂喝彩
就在田汉到广州的第三天,得知洪深先生与世长辞了,享年61岁。田汉听完电话后把房门一关,只听到房间里传出大声的哭喊,这是田汉一生中少有的悲伤。
本文节选自《我的伯父田汉》,田海雄著 团结出版社 2021年7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