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烈的肉搏战
1938年3月16日,滕县。
战斗沉寂了两个小时,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张宣武等人一边调动兵力、调整部署,一边组织部队修补被摧毁的阵地工事。东关和城内几家盐店、粮行堆存着一两千包粮食和食盐,出于方便快捷起见,部队便将它们拿来填补被敌人炮火轰开的豁口以及加强寨墙工事。
下午2点,敌人再次进攻。上午敌人主要从东关南半部寻求突破,大概因为久攻不下,认为南半部是个硬钉子,不容易拿下,下午他们便把攻击重点对准了东关的东北角。作战套路和上午如出一辙,都是先用炮火轰开一个缺口,继而以密集的机枪火力掩护其步兵冲锋。替换上阵的第二连也还是继续沿袭一连的打法,只等敌人进入寨墙壕沟将要爬上突破口的当口,便用大量的手榴弹来招呼他们,而且绝对管饱给够!
敌人连续四次冲锋,每次都以遗下三五十具尸体而告终,只好暂停攻击。可是第二连的伤亡比第一连还大,同时战斗过程中,严营新的预备队十二连也已全部使用了上去。
张宣武的团指挥所已经没有预备队了。得知这一情况后,王铭章、税梯青除将来城里领运弹药的吴赞诚连拨给团部使用外,王铭章还在仅抽留一个排作为警卫的情况下,将他的师部特务连(连长为何经纬)全部交给张宣武指挥。张宣武正等米下锅,他立即将吴赞诚连作为严营预备队,而以何经纬连作为团预备队。
下午5点,敌人发起第三次进攻。这次敌人的攻击目标和攻击方式都有了变化,攻击目标是东关正中间东寨门,攻击方式是炮兵阵地不仅集中轰炸东寨门,而且还以一部炮火向东关、城内和西关车站等处进行纵深射击,以阻止守军的调动和增援。敌炮兵阵地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因为其火炮数量已由十二门增加至三十多门,且威力较山炮更大的野炮约占半数,后者不仅可以直接轰炸城墙,而且能有针对性地进行纵深炮击。
当天,落在东关、城内和西关车站的敌炮弹估计在万发以上。从东城门内张宣武的团指挥所到东关严翊的营部,一里路不到,但电话线已被炸断了二十五次。与此同时,敌机枪火力也比先前猛烈,飞机则以每批次十架以上的规模轮番进行轰炸和扫射,其中侦察机和炮兵校正机更是须臾没有离开过。其实飞机的轰炸和扫射给予守军的伤亡并不比大炮机枪多,但对守军精神上的威胁却远在机枪大炮之上,它们那种震耳欲聋的“嗡嗡”声简直可以令人神经错乱。
前两次进攻,敌步兵每次冲锋,都是站成一排进行逐次攻击,这次是一次三排,每排相距百米左右,前后重叠,以此形成波浪式攻击。当敌人冲锋时,最先一波日本兵虽然被手榴弹弹雨消灭得所剩无几,但敌人随之而来的猛烈炮火和机枪火力,也同样令守卫东寨门及其两侧附近的官兵几乎牺牲殆尽。严翊忙用新的营预备队吴赞诚连进行填补,吴连立足未稳,第二波日本兵已冲了上来,吴连别无选择,只能与之展开肉搏。
川军的步枪枪身和刺刀加一起,长度上要比日军三八大盖短得多,在这种情况下,往往你刺不到他,他刺得到你,非常吃亏。同时川军刺刀的钢火也不行,面对面与日军肉搏时,刺刀戳进去再抽出来马上就弯了。一场惨烈的肉搏战打下来,吴连虽然将第二波日本兵予以全部格杀,但全连也只剩下一二十名士兵,其余一百多人全部壮烈牺牲。鲁南民间后来纷纷传闻:“(滕县城内)士兵跟鬼子拼开了刺刀,死的人可多啦!”
危急之际,张宣武命作为团预备队的何经纬连奔赴东关,受严翊指挥。何连尚未能够增援到位,敌人的第三波冲击却已近在眼前,严翊只得就近将守备东关南北两头的部队调到东寨门附近,可惜还是没能堵住,让四十余名日本兵突入了东寨门内。
所幸天已入暮,日军不惯于夜战,未增派后续部队,渗透进来的四十余名日本兵力量有限,自然也无法扩大战果,于是敌我双方便形成了对峙局面,只是彼此相隔也仅有几十步的距离而已。
何经纬连增援至东关后,严翊立即命令该连驱逐突入东寨门之敌。日军的近战能力确实不容小觑,何连在驱逐战中伤亡了三分之二,但东寨门之敌还有二三十人未被消灭。
张宣武接到战报很是焦虑不安。夜色已经笼罩大地,若不趁时将这一小股敌人消灭,等到其后续部队予以增援,则东关势将不保,可是团部已无预备队,他只能临时调用别的兵力了。
血战不可避免
张进如连是城垣东北面守备部队的预备队,张宣武命其驰援东关,归严翊指挥。这是当晚的最后一击,张连出发前,张宣武特地给全连官兵做了简短讲话,以鼓舞官兵们的斗志,他还对连长张进如说:“如能圆满完成任务,官长士兵都有重赏;如果不能把这几十个敌人消灭,你就不要回来见我!”
张连士气正旺,冲上战场后颇有锐不可当之势,一个猛扑,就将突入东寨门之敌全部消灭干净,并使得东寨门失而复得。为了完成这次任务,张连共阵亡两个排长,死伤七十多人,严翊也在督战中大腿中弹负伤。
晚上8点以后,战斗停止,敌我双方处于休战状态,只有敌人的照明弹不时划破夜空,将城关门外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
9点,王铭章将张宣武约到指挥所,以便详细询问一天的战况及伤亡损耗情况。张宣武刚一踏进他的房门,他就握着张宣武的手说:“张团长,你太辛苦了。想不到我们这一点点人竟能撑持一整天,你真有办法。”张宣武也很高兴:“这主要是士兵的勇敢和严营长的出力。”
“严营长是英勇善战,你是指挥有方,明天我将直接打电报向委员长给你们两人请奖。”王铭章接着又说:“能把今天撑持过去就不要紧了,因为我们在城外的部队马上都要调到城内来,他们正在行动中,大约一两个钟头以后即可来到。”
此时的王铭章神色乐观。按照孙震的完全授权,他和税梯青已急调深井、池头集方面的吕康旅、曾甦元旅回援滕县,根据他所掌握的情况,除童澄旅在路上可能有些麻烦外,吕、曾两旅以及张宣武团的其他两个营都有把握入城增援,他因此对张宣武说:“今天我们不足一个团就能撑持一天,明天我们将增加两三个团,还怕什么?如果再把明天撑持过去,则汤军团的援军就可以来解围了。”
王铭章本想让张宣武继续担任城防司令,统一指挥各旅部队,但张宣武毕竟只是一个团长,总不好指挥旅长,虽然他也可以直接指挥各团,可是以一个团长来指挥友军的团长,终究不太合适。张宣武提出,还是由王铭章亲自指挥为妥,至于城防,可以分区、分段负责,他愿意担任最主要区段的防务和多承担一些任务。
师参谋长赵渭宾此时也在座,他认为张宣武的意见很对,部队还是应该按指挥系统来指挥,城防可以分区负责。王铭章沉思了一下说:“好,那就决定这样办吧。”
晚上10点至12点,与王铭章所预料和所希望的情况完全相符,吕、曾两旅和张宣武团的其他两个营都先后入城,但童澄旅在到达城前时,被敌阻拦,只得绕道向临城退去。
吕、曾两旅系从西关入城,当时西关车站附近已出现敌人的远距离警戒、搜索部队,吕、曾认为火车站是个战略要点,因此首先组织两个营扫清敌人,解除了城西关所面临的威胁。在部队占领车站后,为了将援军来了的这一消息告知城内和东关守军,他们集中两营共二十多名司号员,在火车站南侧铁路上向城内齐声吹号。响彻夜空的号音很快得到守城部队的欢呼和喝彩,守城部队也在西、北两城门楼上奏起回答号音,全城士气为之大振。
吕旅和曾旅都是税梯青的部队,他们的如期入城,令王铭章和税梯青都有喜出望外之感。王铭章对旅长吕康说:“立南(吕康号立南),你一来,我的心就安稳了,因为你和你的队伍,都是我平时所钦佩的。”吕康忙说:“请师长不要客气,我绝对服从你的命令,拼命去打。”
入城部队刚刚住定,连饭都没来得及吃,王铭章、税梯青就召集军官们开军事会议,进行形势分析和军事部署。
虽然白天滕县县城得以固守,但外围局势却更趋严峻,当天敌人在进攻东关的同时,也向界河防线加强了攻势。界河一线的四十五军在经历多日苦战之后,部队已伤亡过半,残破不堪,尤其在滕县被围的情况下,界河、龙山的后方遭受敌人严重威胁,各部军心动摇,陆续放弃阵地南撤,结果导致在中午之前,界河防线正面已被敌逐步突破。
由于界河、龙山至滕县之间的交通和通信全被截断,滕县指挥部与四十五军无法取得联系,但情报显示,敌人后续部队正不断向滕县涌来,其主力已集中到城东地区,一部已越过滕县城南的南沙河,侵入了南沙河和官桥车站。友军汤恩伯军团虽奉命前来解滕县之围,然而一直都未能出现,同时也没能与之取得联系,滕县指挥部估计他们可能正被敌人阻于官桥以南地区。
预料第二天将有一场更为激烈的战斗,税梯青首先进行动员:“血战不可避免⋯⋯要叫日本鬼子知道,四川军队是硬钉子,不好碰!王师长和我均已下定决心,死守滕县,城在我在,城亡我亡。希望大家严守纪律,服从命令,立功受赏。”
税梯青做完动员,王铭章重新调整了防御部署。各部队领命后皆不顾疲劳地进行作战准备,一直忙到天亮,大家除了吃饭,都没有片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