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2月15日,傍晚。

淞沪防线孟家角段,轰鸣了一整天的炮火,渐渐停歇了下来。

第十九路军七十八师第156旅5团八连准尉连副潘盛益,抖了抖身上的土屑,深深呼了口气。

空气中浓烈的硝石味儿陡然蹿入肺中,一阵血腥味儿,随之控制不住从胸腔里面翻涌上来,让潘盛益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明天这帮鬼子们就欢腾不起来了,”旁边的士兵蹲在壕沟内,擦拭着手中的枪械,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悄声说道。“我刚听一团的人说,区师长(区寿年)从他们团选了三十多个人,今晚去掏鬼子司令部。”

潘盛益扶了扶钢盔帽沿,望着渐渐降下的夜幕,心里有些苦涩。

敌方装备精良,他已经能够猜测得到,一团当晚实施的这次深入敌穴突袭,一定会打得很艰难。

然而,潘盛益却没猜对,当晚一团整个的突袭过程如同摧枯拉朽一般,打得敌人措手不及,狼狈而逃,但战争的开头场面,却是只能极度悲壮来形容。

夜,上海,江湾附近。

三十余名国军敢死士兵,望着不远处亮着微光的敌方营地,悄悄止住了脚步。

侵华日军植田谦吉中将的驻地依然亮着灯,这个指挥着侵华日军,不断冲击中方防线的战争狂人,依然与众军官一起筹划着次日的战斗行动。



只是他不知道,不远处,一场致命的突袭,即将展开。

暗夜之中,一众敢死队员将身上携带的火油瓶瓶塞取下,悄悄举起瓶子,从头顶开始猛然浇下。

随后,人们抹了把脸,眼神变得决然而坚毅。

众人手足肩背之上,挂满手榴弹,在黑夜之中潜行至植田司令部附近,随即跳冲出来,一面向着敌人守备处猛烈开火,一面疯狂地向着敌人司令部投掷手榴弹。

当晚,守备司令部的日军守军,看着一个个全身着火冲向阵地的中国军士,不由惊得目瞪口呆,随着阵阵剧烈的爆炸声从敌方阵地处传出,日军扫射的机枪顿时哑火。

跟随在三十名敢死队员后面的中方军队,随即出动,一时间喊杀声震天动地,敌方司令部内乱成一团。



当晚,植田司令部内军事人员损失颇重,植田谦吉仅以身免。

潘盛益是第二天早晨,才从红着眼送饭的炊事员口中,得知了昨晚一团那三十来人,全身着火冲向敌军阵地的悲壮一幕。

半晌,他才深深地叹了口气,“壮哉!大丈夫报国,当如是也!”

当时的他,羡慕先贤殉国之壮烈,却没有想到,自己未来会以更加惨烈的姿态,来诠释一名中国军人誓死报国的至诚之心。

孟家角,位于天通庵路八字桥之东,江湾杨家楼之北,是国军第一道防线之中,至为重要的一点。

日军先前攻击闸北、吴淞受挫,其后随着江湾、闸北的战事全线败退,植田谦吉改变战略,转而重点攻击庙行、江湾、八字桥。一时间,地近三地的交通要冲孟家角开始承受战争以来,最为严峻的考验。

自2月28日起,日军的飞机、重炮、铁甲车、坦克车便开始频频轰击着杨家楼、孟家角一带的国军阵地。

当时,驻防在孟家角的国军部队为第156旅第5团七连和八连两支连队,众人在团长丁荣光的率领之下,冒着敌人密集的炮火,顽强迎敌。



双方战至下午三时,日军原本渐渐疲软的攻势,却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丁荣光随即意识到,对方可能是来了援军,敌方生力军的加入,使得己方原本已经打得万分艰苦的局面,更加被动起来。

为了阻遏敌人的优势冲击,团长丁荣光随即决定,选出六十余名敢死之士,拼死向敌冲杀,给予敌人以重大打击。

这种情势之下,向敌方军队之中冲击,无异于置身于蹈死之地。一旁的潘盛益随即建议,不用那么多牺牲,由自己率领十二名精锐健儿,身绑炸药,手持手榴弹,专挑敌人的铁甲车、坦克车进行突袭,也能阻碍敌人的冲锋势头。

八天前,连长张福甫在吴淞阵亡之时,潘盛益就决定,沿着连长的足迹走下去,与日寇不死不休。

硝烟弥漫,孟家角阵地之间,双方鏖战尚未停歇,潘盛益率领着十二名敢死之士,每人手持手榴弹,腰挎炸药包,趁着敌我交战激烈,战地之上狼烟弥漫之时,猛然跳出战壕,向着突进而近的坦克车奔冲而去。

“杀!杀!杀!冲!冲!冲!”



潘盛益大吼着冲到了一辆坦克车的附近,随后猛地投掷出手中的手榴弹,两声轰鸣过后,坦克车却并没有被炸毁,而是短暂停滞之后,再次启动起来。

匍匐在地的潘盛益见状,随即再次挺身而出,他猛地掏出腰间的炸药,随后抱着炸药冲向了日军坦克的铁轮之下,用血肉之躯,撞击着敌方战车的钢流铁甲。

“轰”,一声巨鸣过后,坦克顿时化为一堆废铁,而潘盛益本人也被炸得首碎腹裂,手足飞散。

当日,跟随潘盛益一起冲击敌阵的十二名敢死之士,全部壮烈殉国,无一畏死偷生。

抗战胜利后,潘盛益老母倪氏接到上海县政府通知,这才知了儿子阵亡的确切时间、地点。

然而,当白发苍苍的倪氏,颤巍巍地从老家赶到孟家角之时,只见昔日战地一片仓荒,当年儿子殉国埋骨之处,却早已无人知晓了,只有身边儿媳所牵的

两个孩子

,兀自仰头问着母亲:

爸爸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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