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这账本,你也看看吧。”三伯把账本往桌上一推,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接过账本,手指刚翻开第一页,眼皮就跳了一下。
母亲的葬礼刚办完,村里随的礼金竟然有十七万多。
我瞥了眼三伯,他正捋着稀疏的胡子,神情意味深长。
这账本,他递得这么郑重,好像是个烫手山芋。
“昆明!”我转头喊了一声,声音有点重。
侄子昆明正忙着收拾院子里的桌椅,闻声抬头看了我一眼,愣了愣,连忙搓了搓手跑了进来。
“叔,啥事儿?”他一边说,一边在我旁边坐下,脸上还挂着忙活后的汗珠。
我把账本往他面前一推,语气不重不轻:“你也看看,这是这些天收的礼金。”
昆明愣了一下,瞄了几眼账本,立马摆摆手:“叔,这账我就不看了。你是长辈,这些事你说了算。”
“我让你看,你就看!”我语气一沉,眼神直盯着他。
他挠挠头,有些不情愿地翻开账本,粗略看了几页,皱了皱眉,抬头小心翼翼地问:“叔,这礼金……咋用啊?”
我没有立刻回答。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连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我盯着账本,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心里五味杂陈。
母亲走了,留下一本账,一个家,一片空荡荡的老屋。
这些年,我在外打拼,家里的重担全压在了昆明肩上。
父亲去世后,母亲又卧床几年,照顾她的事,全是这个侄子扛着。
我知道他不容易,可是眼下,这么多礼金摆在我面前,我心里却有些发虚。
“昆明,这些礼金,我不打算留着。”我声音低了下来。
昆明一听,猛地抬起头,愣住了:“啥意思?”
“全给你。”我盯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他一听,脸一下子红了,慌慌张张地摆手:“叔,这怎么行!这些钱是您母亲的礼金,我哪能要!”
“你能不能行,今天你说了不算。”我看着他,话说得很慢,“这些钱,是我给你的。不是赏赐,不是施舍,是你该得的。”
昆明咬着嘴唇,脸上的表情像是被烫着了一样,满是窘迫和无措。
他低头不语,手在账本上翻来翻去,却一句话也没说。
我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一些:“昆明,这些年你照顾爷爷奶奶,没让我操心,也没让我破费。你要知道,这些钱,比不上你的孝心。”
“叔,这话你别说,我做的都是应该的。”昆明的声音有些哽咽,眼圈也红了。
“可你也得知道,咱家人得讲个情分。”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大伯身体不好,你婶子又早走了,家里全靠你撑着。你不拿这些钱,我就不安心。”
昆明低着头,手在膝盖上揉来揉去,像是心里在打鼓。
屋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我心里也有些发沉。
这些年,我在省城打拼,事业是有了,可对家里的亏欠也越来越多。
母亲去世后,我才发现,昆明这个侄子,早已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叔,我真不能要。”他终于抬起头,眼里满是倔强,“奶奶生前花的都是您的钱,这礼金,我拿着心里不安。”
我正想着怎么劝他,三伯忽然开口了:“你们俩别推来推去了,我倒是有个主意。”
我回头看向三伯,他正眯着眼,笑得意味深长。
“村东头王嫂家不是有块地吗?她家男人早走了,儿子又小,地荒了好几年了。”三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我。
“这是那块地的地契,王嫂早想卖了,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你们要是愿意,把这块地买了,既帮了她家,也算是给昆明留个念想。”
我接过纸条,心里一震。
这块地我知道,是村里少有的良田,可王嫂家确实困难,地里长的全是荒草。
“叔,这不合适!”昆明一听,急得站了起来,“人家孤儿寡母的,我们买她的地,村里人还不得骂咱?”
“你懂啥。”三伯不紧不慢地说,“这是帮她,不是占她便宜。你叔买了地,还能让她家继续种,地契在咱家,人情在她家,两全其美的事。”
我低头想了想,心里有点打鼓。
村里人情薄厚,谁家有事,谁家没事,大家都看在眼里。
可这事要是办得不好,的确容易惹闲话。
“行吧。”我点了点头,“我去问问王嫂的意思。”
第二天一早,我和昆明一起来到王嫂家。
她正在院子里晒粮食,看到我们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簸箕,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哟,李家兄弟,啥风把你们吹来了?”
我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王嫂一听,愣了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她抿着嘴,神情复杂,“我家那块地,是想卖,可是……”
“嫂子,咱有啥话敞开说。”我看着她,语气放缓了一些。
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眼圈泛红:“李兄弟,你们要是真想买,我没意见。只是……我家小子明年要上高中,学费还差点,能不能……”
她话没说完,我就接过了话头:“嫂子,别说了。这块地我们买,学费的事,我来想办法。”
她一听,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连连道谢:“那我就把地契送过去!你们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
地契办妥的那天,昆明终究还是没收下剩下的礼金。
“叔,这块地就够了。”他说得很坚定,“剩下的钱,还是留着用在刀刃上。”
我看着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母亲走了,老屋空了,可家里有昆明这样的侄子,血脉的温度还在。
几个月后,我回老家给母亲上百日坟。
刚进村口,就看到老屋的房顶换上了红瓦,院子里还堆着几捆新木料。
我推开院门,看到昆明正在忙着粉刷屋子。
“昆明,你这是干啥?”我问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
他抹了把汗,笑得腼腆:“叔,我把老屋修整一下,您以后回来住得舒服些。”
一瞬间,我眼眶发热,鼻子也酸了。
母亲在的时候,总念叨着家就是人心。
是啊,家不是屋子,也不是钱,而是像昆明这样的人心。
我站在院子里,望着那抹新刷的白墙,心里满是温暖。
“叔,家里有我呢,您常回来!”昆明站在阳光下,对我笑着说。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阳光洒在他脸上,也洒在这修葺一新的老屋上,像是洒进了我的心里。
这一刻,我知道,家,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