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回老家?说得倒轻巧,问过我了吗?”
二嫂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震得院子里的鸡都扑腾着飞起来了。
屋里,二哥石林低头抽着烟,手里的烟灰都快掉到地上了也没弹一下。
大哥石柱躺在床上,脸瘦得脱了形,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是嗫嚅着嘴唇,像是想说什么。
他那大儿子石磊站在旁边,低着头一声不吭,手紧紧攥着裤缝,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绷得发紧。
我一只脚刚踏进门,就听见二嫂又开口:“他当年卖祖宅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老家?现在人快不行了,又想回来占咱家的地方,做梦吧!”
屋里静得吓人,只有石柱粗重的喘息声夹杂着轻微的咳嗽,听得人心里发堵。
我看了一眼大哥,他的眼角湿了,脸上的皱纹深得像是刻进去的。
大嫂坐在床边,拿着毛巾轻轻给他擦着嘴角,红着眼圈小声劝着:“二弟妹,大哥这人都这样了,你就少说两句吧,行不行?”
二嫂直接冷笑了一声:“嫂子,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可你们也别跟我提什么情分!他当年是怎么对咱们的,你们心里没数吗?”
说着,她扭头看向二哥,眼神里带着火:“石林,你倒是说句话啊!”
二哥低着头,闷了一声:“二弟妹,咱们……要不还是让大哥回来吧。”
“回来?回来干啥?回来丢人现眼?他把祖宅卖了的时候,咋就没想着老家?现在知道后悔了,你告诉我,晚不晚?”
二嫂一边说一边气得直跺脚,眼睛瞪得像铜铃:“我告诉你,有我一口气在,他就别想回咱家办丧事!”
我赶紧把二嫂拉到门外,低声劝着:“二嫂,咱家是有怨气,可大哥这人都这样了,你就别再计较了。”
“我计较?他当年是怎么对咱们的?盖房子的时候一分钱不借,孩子上大学的时候连句人话都没有,现在倒好,想回来落叶归根?我问你,这根在哪?!”
二嫂说着,眼圈忽然红了,声音也哽咽了:“我辛辛苦苦过了大半辈子,凭啥到头来还得给他腾地方?他要回来可以,等我死了再说吧!”
说完她转身就进屋了,留下我和二哥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这事儿,真是难办。
大哥的病拖了快一年了,去年刚查出来的时候,他还在外地的工厂上班。
其实这些年,他一直没闲着。
虽然年轻时候风光过,但后来工厂效益不好,他赔了钱,房子也卖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他没跟家里说过这些事,我们也是最近才听说的。
可到头来,这人说不成就不成了。
上个月他住进了医院,医生说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
他忽然就开口,说想回老家办丧事,说什么落叶归根,魂归故土。
这话传到二嫂耳朵里,直接炸了。
说实话,我能理解她。
大哥年轻时候确实做得不地道。
他是咱们村里第一个买车、买房的人,村里人提起他,谁不竖大拇指?
可他再风光,也从来没帮过家里一把。
尤其是二哥盖房子那年,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二嫂厚着脸皮找他借两万块钱。
结果他电话里回了一句:“刚换了车,手头紧。”
后来还是我妈拿出来的积蓄,才把房子盖起来。
这些事儿,二嫂能不记仇吗?
可大哥这事儿又不能不管。
二哥坐在门槛上,抽了一根又一根烟,最后还是开了口:“要不咱们去村里搭个棚,丧事简单办了吧,也算是回了老家。”
二嫂冷笑了一声:“搭棚?村里人怎么看咱们?说咱们不让大哥回家?说咱们不懂人情世故?到时候谁背这个锅?你吗?”
二哥低头不说话了。
大嫂看不过去,轻声劝着:“弟妹,要不就依了他吧,大哥这辈子也不容易,咱们就当是积德了。”
二嫂直接甩了句:“积德?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积够了!这事儿我说了算,谁也别想改!”
屋里又是一阵沉默。
二哥的儿子石安忽然开了口:“妈,要不让大伯回来吧。”
二嫂扭头瞪了他一眼:“你闭嘴!你知道什么!”
石安低着头,不敢吭声。
我看着他,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孩子从小就懂事,知道家里不容易,读书的时候连个新书包都没要过。
现在他刚找到个像样的工作,日子刚有点盼头。
可你说这事儿,咋就摊上了呢?
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嫂忽然开口:“要不……就在村口搭个棚吧。”
二嫂一愣,转头看着她:“嫂子,你啥意思?”
大嫂叹了一口气:“咱们家确实对不起老大,可这人都走到这一步了,咱们就别计较了。”
二嫂没吭声。
饭桌上,一时间谁都不说话。
后来,村里的叔伯兄弟们也都劝了,连村长都来了,说什么亲兄弟一辈子,不能闹得太难看。
二嫂这才松了口:“行吧,就搭棚,别进家。”
丧事办得很简单,村里人都来了。
大哥下葬那天,二嫂站在坟前,眼圈红着,却死活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忽然开口:“石柱,你这辈子没个正形,死了也别想让我心软!”
我站在旁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过了几天,我听说二哥把大嫂接到了村里住,说是怕她一个人在外头孤单。
后来石安也辞了工作,回了村里。
他说:“爸妈这辈子不容易,我得陪着他们。”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孩子真是懂事。
人这一辈子,风风雨雨,到头来,留下的也不过是一片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