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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100个陌生人吃饭|科幻是最初的元宇宙
文/闫晓雨
来源:小镇姑娘(ID:zhaohua28)
01
如果在中国城市里,选出一座最“科幻”的城市。
你会选什么?
段子期的回答是,重庆。
站在洪崖洞下,人们仿佛置身于宫崎骏笔下的《千与千寻》,转身迎向嘉陵江的晚风,坐上穿过大楼的轻轨,重叠错落的楼房与立交桥如同儿时垒砌的乐高。铺陈在我们眼前的重庆是立体的、迷人的,老火锅的红油溅出时间的火炉,使这座城市更添了一份“不服输”的劲头。
在电影《疯狂的石头》片尾曲里流唱着这样一段rap: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城,城头没得神,住了一群重庆人,男的黑耿直,女的黑巴适,火锅没得海椒他们从来不得吃。”
江水万里铺开,十八楼下流传着偶像传说。
小儿提酒浪荡,街上华灯初上。
90后科幻女作家段子期就成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她直爽的性格与笔下略带潮湿和侵略性的文字形成一股奇异的美感,段子期从小就特别爱幻想,脑子里总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像一个毛线团一样,扯开了,就收不住。
“小时候家里有很多佛经和书籍,我可以随便翻看,还曾经问我爸,‘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一句话反复说四遍?因为在小孩的世界里,一个道理说一遍就够了啊。”
“很感谢我爸没有粗暴打断我的提问,也没有敷衍我,而是很认真地给我解释了一些,类似‘有象的物质世界和空性的存在是相对的……’,虽然听不懂,但会产生好奇,咦,怎么空的东西也可以生发出物质世界?有点意思。”
父母很是包容女儿的胡思乱想,爸爸是内敛君子型,喜欢读书;妈妈性格浪漫外放,一直在做生意。青春期的她,偶尔会写一些零散的、漫无边际的东西,爸爸还会和她就某些“特定情节”展开热烈的讨论,父女两人,好不快意。
“我对幻想类题材的故事和电影有一种天生的好感,小学时,我几乎把迪士尼动画片看了个遍,完全沉醉在他们的想象力中。再大一些,我开始迷恋上科幻电影。”
段子期看过大为震撼的科幻电影很多,她说自己最喜欢《云图》,原著小说是她第一部认真看完的科幻小说,有400多页,电影看过5遍。这个世界好像有太多我们无法理解但又真实存在的东西,科幻不仅能够带给我们感官上的刺激,也会给我们深入骨髓的一些启发。
比起纯商业的科幻片,那种融合多元价值观的科幻片更能打动段子期,就像《超体》《降临》,还有名气不大的《珍爱泉源》《无姓之人》《未来学大会》等等。
段子期喜欢收集那些科幻片中天马行空的设定,也会根据自己的想法,在创作中实现大胆的触碰。
在聊天过程中,她不止一次提到:“我所理解的科幻是一种思维方式,它是具备穿越性、体验性的,我们在构建科幻的同时,也在悄然改变未来。”
科幻就是最初的元宇宙。
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建立并进入自己的元宇宙,它可以是一篇小说、一次幻想、一场白日梦,也可以是一种美好的阅读体验——沉浸于某段文字中,完全抛乎现实的存在。
科幻不是想象,它就是我们的生活。
很多看起来是在幻想一些不可能的事情,事实上,真实的宇宙远远超乎人类的想象——对我们来说是科幻,对宇宙来说或许就是真实。
今天我们点外卖、直播、驾驶无人机,又何尝不是过去科幻小说所构思那样?
科幻是具备预言性的。
人类未来,正在朝着科幻的方向一点点驶去。
段子期在创作小说时,在追求一种极度的真,就像她笔下的《重庆提喻法》,将重庆设定为一部科幻电影的拍摄地,主人公在追寻一卷残破的电影胶片的过程中,解开了一段折叠在历史时空中的抗战谜团。
重庆的「赛伯朋克」绝不是流于表面的高楼错落。
这座城市的市井气与科技感满布在各个角落,它既有历史悠久的古建筑也有造型新潮的重庆大剧院,它的豪爽、泼辣与现代的嘻哈、时尚交融;电影里潮湿复古色调的背后充满了物理原理,整座城四面环山,长江嘉陵江在此交汇,江水蒸发出的大量水汽凝结在此,才有了这若隐若现的“雾都”,这些层层叠叠的细节构成了这座中国科幻之都。
对小说创作来说,故事是虚构的,但带给读者的情感必须是真挚的。
“有重庆读者给我留言说,在我的小说里感受到了久违的故乡,看完后那种文字的潮湿感就像山城的大雾一样,久久弥散不开,太有共鸣了。”
这篇小说最终获得华语科幻星云奖银奖。
星辰大海的发射基地必须足够安全踏实,我们的故事才能安全着陆。
也正是有了对细节的反复打磨,段子期的科幻小说才能在这个文学斑驳的时代,给人一种强烈的记忆点。
02
谈到如何成为一名科幻作家,段子期的反应很可爱:“太多人把科幻想得过于宏大,却忽略掉科幻其实是我们每个人都曾经拥有的幻想能力。”
在写作道路上,有受到家人鼓励,但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朝着“科幻作家”这个方向努力的。大学期间,段子期是学校里“行走的电影资料库”,周末一天最多可以看5~6部电影,只是当时的她,并未想过去从事写作。
“那时我完全不觉得以后自己能当一个作家、一个编剧,就是纯爱好罢了。大三那年,有门课程要求我们创作话剧剧本,我尝试了人生中第一次‘创作’,写了个超现实主义的故事,在结业演出上作为压轴节目出场。看到演员们在舞台上念着我写的台词,感觉特别幸福。”
一次无意中的尝试,令段子期感受到创作的乐趣和成就感。
毕业后,她来到了北京,刚开始在一家电影营销公司上班,负责宣发工作。
段子期笑得很干净:“老实说,我当时并没有一个很明确的职业规划,想当编剧,但自己没有任何功底,做制片也没有人脉,当时国内的电影宣传行业刚好在发展期,我就想,先做着再说。”
那段时间,段子期在创作的边缘疯狂试探。每天都关注行业新闻,关注电影票房,关注她喜欢的那些导演的近况,还会经常做笔记,但不是站在“创作”的角度,而是从一个产品宣发的角度。
后面,段子期换了工作,开始接触到一些剧本。
“当时我负责‘评估剧本’。刚开始我没有概念,说不出好坏,也提不出意见,有位关系不错的同事鼓励我去写一下自己的东西,找找感觉。之后我就把‘写作’当成了一个业余爱好,有事没事就拉着身边的朋友头脑风暴,也开始学着自己动笔写梗概、大纲、人物小传,再到完整的剧本。”
“有时也会迷茫,不确定自己能做成什么样子,不确定是不是有足够的能力写出好作品,但我知道,只有尝试了,才知道合适不合适。”
2017年,段子期看到中国新编剧大赛的消息,刚好手边写了一本名为《破冰者》的剧本,就抱着尝试的心态,投了稿。
没想到几个月后,她接到电话,她的科幻剧本《破冰者》不仅顺利通过,还获得了“中国新编剧”季度赛冠军。
“还是蛮激动的。我很早就确定我喜欢电影,但写剧本是第一次,没想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可以顺理成章变成事业,之后我才真正进入了科幻创作。”
最近这些年,段子期的名字逐渐在各大科幻论坛上崭露头角,收获了不少主流文学奖项。
当然,也会有新的困惑。
不少读者看完她的作品会去微博给她留言说看不懂,比如她最满意的作品《永恒辩》,是一个讲述用电影拯救宇宙的故事。当时投了许多杂志,都被拒绝了,编辑们会觉得对高中生和大学生而言,这篇小说过于“深奥”和“意识流”。
段子期有自己的看法:“科幻的本质,在于我们如何看待这个宇宙,每个人的理解都是不一样的。任何作品都会有人喜欢或不喜欢,如果能轻易被改变,只能说明创作者的内里是缺乏‘自我’的。”
“既然已经是写科幻小说了,为什么不能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呢?”
03
和我想象中的科幻作家不同,段子期的文字极具东方美学与精神觉悟。
在她的小说里,融入了大量古典诗词、宗教、艺术和文学,她的文字是有韵律的,有《庄周梦蝶》的戏剧与梦幻,亦有老子的道法自然,读她的小说就像在进行一场淋漓的时空穿越。
我坐在书桌前,一口气读完她的作品,忍不住给她发微信:“太厉害了,你把我感兴趣但不懂的很多东西,用文学的浪漫和极致的脑洞写成了这么好看的小说,不是西方那种硬邦邦的科幻,而是把东方文化的哲思掰开、揉碎,编织出这么柔软的故事。科幻原来还可以这样。”
我好奇道:“作为一个文科生,你是怎么写出“硬核科幻”的?”
“要成为一个科幻作家,最重要的不是知识理论。重要的是,这个故事设定在人性和文化面前,经不经得起拷问。文科生写科幻,某种程度上是占优势的,纯工科创作容易限制在理论里,而我更在意故事本身。”
段子期另一篇短篇小说《初夏以及更深的呼吸》,讲述了一对父子的故事,爸爸喜欢数学、科技、物理,一辈子都在研究“时间仪”,而男主人公,也就是小说里的儿子,则是位语文老师,他喜欢古典文化,热爱诗词。一个理科一个文科,对镜映照,将文学与科学紧密结合,两人一辈子都不理解对方,却通过无意中解开的“秘密”达成和解。
先有故事,才有科幻。
这是段子期的小说最大的特点。
在谈到日常的创作方法上,她坦言:“我习惯先从‘人’切入,先想人的困境、人的场景,通过“人”本身的困境来与观众达成共鸣,人这才是创作的根本。抛开这些,一味追求科幻的炫酷与大胆,可能就会变成科幻界的爆米花电影。”
在小说最后,段子期写道:
宇宙给每个人都留下了一个秘密,解开它的过程不过是消磨时光的一种方式。
对故事里的父亲来说,这个秘密是他的钟表,对作曲家来说是音乐,对画家来说是画作,仅此而已。
我:“那对你来说这个‘宇宙的秘密’是什么呢?”
段子期:“可能是幻想吧。”
现在的段子期,一边在重庆某所大学当老师,一边潜心创作。在她隐秘的内心世界里,始终保持着另外一个平行宇宙。那里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
“我是相信科幻才会写。我的一位师兄曾提出一个宇宙文明分级制度,还蛮有趣的,他把宇宙文明分为8个梯度,T1是单细胞生物,T2已经有智慧生命出现,T2.5来到工业革命阶段,也就是我们正处的阶段,T3和T4已经可以实现星际旅行,T5是道德纯善的文明,T6的宇宙就已经没有物质,一切以能量形式存在,T7将穿越维度本身,T8甚至可以完全创造新的维度和世界。这些虽然都是设想,我们个体对生命本质理解的不同,以至于我们所处的世界也不同,是认知决定了层次。这些文明层级或许同时存在,只是人类自身有太多局限,我们暂时看不见而已。”
就像电影《超体》中的一幕,行走在高速公路上的车辆,能看到前方的风景,却无法知晓更远处会发生什么,但如果是处在“公路上方”的视角,便能同时看到过去和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
时间,或许就是一场幻觉吧。
若我们这一生只是体验,那最珍贵的就是创作,因为我们能在现有的世界里不断开发自己的“元宇宙”,使得自己的创意、幻想和故事生生不息,存活下去。
在和100个陌生人吃饭的这个系列里,和子期的聊天,是很奇妙的。
采访的最后,聊到AI:“在未来,你觉得AI是否会抢科幻作家的饭碗?”
“AI可能最先抢占的是重复劳动岗位。我觉得创作和艺术可能在未来是人机一起联动的模式,但并不能完全取代人类,机器人和人类对生命作何理解的反馈、情感还是不同的。最近我也会困惑,随着科技越来越发达,到底是人驯化了科技,还是科技在驯化我们——这个关系很暧昧,‘主动权’的掌握是便利又危险的。”就像段子期说的这样,我们似乎正在被大数据、互联网、科技所驯化。
段子期:“我前两天收到朋友寄给我的一封信,三四页纸,特别厚,我读起来感觉那些文字是生动的、有温度的,跟我在微信上收到的信息是不一样的,我很喜欢的一首诗《从前慢》,那样的状态大概是永远回不去了。”
我点点头:“是啊,就像今天我们的对话,被印刷成书很幸运。”
但,在未来还会有人读书吗?
我不知道。
95后畅销书作者,青年生活观察者,已出版《你可以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追得上星星的女孩》等多部图书著作。本文授权转载自公众号小镇姑娘(ID:zhaohua28)。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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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碎碎念
今天的秒杀品在这里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