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人民日报中央厨房-博古知今工作室】

不知不觉,我们迎来农历年中最后的节气——大寒。时近年关,天气寒冷,无论这一年有多少操劳,古人大多会选择窝在温暖的房中,过一个安安静静的冬日,期盼春天的到来。元稹在《咏廿四气诗》中“大寒”篇便道:

大寒宜近火,无事莫开门。

然而,他的好友白居易在这天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象。元祐八年(813),因母亲去世,白居易离开京城,回到下邳守丧。与元稹一样,白居易在大寒这天窝在家里,裹着厚厚的裘衣和被子不出门,可当他将视线放到屋外,却看见村中其他农户的处境:他们穿着单薄的絮衣,屋子四面漏风,只能用捡来的木柴点燃一堆篝火,苦等白天的到来。

见此情景,白居易感慨:

乃知大寒岁,农者尤苦辛。

在古代农业社会,大寒不仅仅意味着一年劳动的结束,也意味着为来年生产做准备的开始,毕竟春天的脚步正悄然而至……


大寒候春

从今日的气候观测看,小寒和大寒究竟谁“更冷”值得一辩,但即便有小寒在先,大寒也配称一句“时如其名”,不算温暖。元稹提议别出门,实在是出于现实情况的真诚建议,但正所谓“物极必反”,大寒之后紧接着就是万物生长的“立春”。对此,诗人屈大均有一句精妙的描述:

穷阴天外积,寒绝逼春来。

偏是这最冷的时节,反倒是春日的前哨和先声。因此,虽然我们常说“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似乎冬天应当是收藏成果、安心修养的时节,实际上,为了来年农事的顺利开展,古人的准备工作从大寒就开始了。

《礼记》中《月令》一篇记载,大寒时节,在完成冰块采集工作后,朝廷就得立即派有关官员“令告民出五种。命农计耦耕事,修耒耜,具田器”,即提醒百姓准备好来年耕种要用的种子和农具。由此可见,要想获得一年的好收成,春日的辛勤耕作固然重要,大寒前后的准备工作同样不容忽视。

农人打理田地,需要在冬日做好安排,国家治理更是如此。同样根据《月令》记载,时近年末,古代君臣也需要举办自己的“年会”,无论是在朝官员,还是地方上的诸侯、宰卿,都得在这段时间入朝进行“述职汇报”,汇报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人口数、耕田亩数等等体现政绩的数字,以使天子对国家的发展情况有清晰的了解。在“述职”之外,天子召集群臣,对新一年的工作做出规划,即“天子乃与公卿大夫共饬国典,论时令,以待来岁之宜”,保证各年度的工作之间有效衔接,确保政策的长久施行。

正是出于对来年诸事的重视,大寒这天还有不少颇具特色的祭祀活动。比如盛行于中国东南沿海的“尾牙祭”。“牙祭”是一种祭祀土地公的活动,在每年的二月初二开始,我们常说的“打牙祭”的起源正在于此。后来,每个月的初二和十六这两天都会进行祭祀,而大寒正好处于十二月十六日前后,是农历年最后一个祭祀日,因此被称为“尾牙”,也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牙祭”。除了尾牙祭,人们在大寒这天还会祭灶、糊窗户等等。这些风俗与过年的种种活动一脉相承,同样体现着冬去春来、除旧迎新的意蕴。


寒尽春来

人生不免遇到寒冬。元丰六年(1083),已遭遇“乌台诗案”的苏轼正住在黄州,虽然境遇艰苦,他早已学会了旷达自洽。这一年的大寒时节,他没有在家乖乖烤火,而是拎着一壶酒去了东坡,邀请巢三陪他涉雪出行。“巢三”真名为巢谷,与苏轼是眉山老乡,也是个奇人。他年轻时从其父受家学,原是个标准的文士,学成后按照宋朝文人一贯的人生轨迹,进京考取功名。巢谷来到京城后,遇到了同来京城参加武举的人,顿时觉得这群人“太酷了”(心好之),于是弃文从武,向这群人学起了武艺;时间一长,倒把自己考科举的东西都忘了,最终也没有获得功名。像这样“不务正业”之人,在家乡没有变成“反面教材”,反倒让小他十余岁的苏家兄弟十分钦慕,巢谷也对这两个后辈相当欣赏,与苏轼苏辙成了忘年交。苏轼遭贬黄州时,巢谷正在四方云游,闻讯便立即赶来黄州。因此,元丰六年的大寒这天,苏轼刚得了一坛好酒,立即想到巢谷,约在东坡见面,将此酒分而啖之:“我有一瓢酒,独饮良不仁。未能赪我颊,聊复濡子唇。”

从诗文内容看,苏轼此时的生活条件依旧艰苦,床上空空如也,只有一床败絮;灶台破破烂烂,薪柴也只冒烟不见火(空床敛败絮,破灶郁生薪)。苏轼和友人只能一边借酒取暖,一边聊些旧人故事,言谈间一不小心就“扫射”了苏轼堂哥的大舅子、也是苏轼的另一位朋友蒲宗孟。这位蒲兄是苏轼堂哥苏不欺的妻弟,虽与苏轼在文学上多有交流,却在政见和生活作风上十分不合。蒲宗孟施政严酷,贪图享乐,不怎么对苏轼的脾气。正巧前些天这位蒲兄曾试图给苏轼寄些银钱,却又担心贸然与犯官往来招惹是非,还特意请示了皇帝。苏轼得知,自然不免与巢三分享:“咱们那位老朋友可是当官赚大钱了,还想给我吐一口,他恐怕不知道我和你现在坐在这,冷得只能蛐蛐他吧!(故人千钟禄,驭吏醉吐茵。那知我与子,坐作寒蛩呻。)”

虽然条件艰苦,但此时的苏轼终究不是初到黄州时迷茫失意、怀疑人生的状态。重重打击之下,他已学会和严寒优雅相处:“行看花柳动,共享无边春。”一路走来,已经能看到花柳隐隐焕发生机,想必不久之后,你我就能一同欣赏无边春色了吧!

确实,人生的转机正在这看似没有尽头的严寒中悄悄孕育。次年,苏轼起复汝州,离开黄州。随后的元丰八年(1085),支持变法的宋神宗去世,主张保守的高太后临朝听政,苏轼也随即获得重用。好友巢谷却没有与他“共享春色”。据苏辙所述,自己在朝身居高位时,巢谷从未相见,可知苏轼为官时,巢谷亦从不与之相交。可当苏家兄弟双双被贬,一个来到广东,一个去往海南时,时年七十三岁的巢谷又出现了,先是来循州(今广东惠州市、河源市、汕尾市、梅州市的大部分地区)见了苏辙,又说要渡海去见苏轼。苏辙见他病骨支离,担心他路上出意外,苦苦劝阻无果,巢谷依旧毅然上路,却在路上被贼人所劫,最终没有和苏轼见上最后一面。或许在得知这个消息时,苏轼还会想起这个多年前的大寒日,想起自己写下的“共享无边春”。或许那一日在寒冬中悄然生长的春日,不仅仅是即将到来的年景,更是这足可鉴日月的友情吧。


何惧风寒

和苏轼一样,在四百年后的南京,同样有人裹着粗衣薄絮,随手记下了所思所感:

春暖秋凉自不难,梅花何爱雪边看。

自知不及尧夫老,今日梁塘是大寒。

这首诗的作者是庄昶,生活于明代成化、弘治年间。随着土木堡之变的爆发,大明仿佛被瞬间挫灭了进取的锐气,政治上趋于保守,社会上的各种矛盾渐次显现。庄昶正生于这样一个外部相对稳定、内部却危机四伏的时代。他于29岁得中进士,随后选为翰林,正是年轻气盛、风华正茂的年纪,却与这个沉滞的时代迎头相撞。出仕仅一年,他便因谏止皇帝铺张浪费受到廷杖,贬为桂阳州判官。之后虽得赦免,改任南京行人司副,在这个极度边缘的闲职上虚度了三年,后来父母接连去世,只能离职丁忧守丧。为父亲守完孝期后,庄昶没有再回到官场,而是在定山隐居下来。这一隐居就是二十余年。

庄昶的这组《辛亥大寒梁塘道中有作》,作于弘治四年(1491),这既是其隐居生活的后期,也接近其人生的结尾。随着弘治帝的登基,一些人开始试图对这沉闷阻涩的局面做出改变,庄昶也重新回到朝中人的视野。然而,由于与当时的大学士丘濬交恶,庄昶依旧没有得到重用,且因为官职的调动,于宦途中染病,不久便因老疾遭罢,于两年——后弘治十二年(1499)去世。他的一生似乎不顺心处多于得意,以其中举的年龄和翰林的出身,庄昶完全可以拥有更加顺遂、更有前途的人生,但对这片看不到边际的时代“寒冬”,庄昶却自有看法。据其所撰的《竹雪轩记》,在定山隐居期间,庄昶在自己房前屋后种满了竹子,“每大雪,竹益苍翠,清映窗牖。予坐其间,觴咏啸傲无不相对,意甚适也”。每到严寒雪天,万物萧瑟,他的小屋周围却因有竹林掩映,依旧青翠清幽。在庄昶眼中,这样的景色,即便是到了春天,花柳繁茂,也不过如此。“窗草不除春意也,前川花柳亦春意也,雪竹何春意哉?夫春意不过以道言耳。”庄昶认为,春意本散于万物,并不拘于花柳或雪竹;即便是寒冬翠竹,若能得一丝春意,亦是无边春色。

或许正因有这份对人生的超脱,庄昶的隐居生活其实并无失意落寞,而是如雪天的翠竹一般生机勃勃。他种竹子,与友人写诗唱和,喜好研究理学,颇擅将玄妙的理学大道融入诗文中。隐居期间,他还顺便收了一个学生,教其诗文学问。这个奉父命前来学习的学生,就是文徵明。

因此,在这个临近人生末尾的大寒日,庄昶的心境,并不似屋外的狂风与暴雪一般凄凉。在这组诗的第二首中,方可见其真实的心绪:

冻云江路本知难,山是山人分所看。

自裹木棉粗破衲,老夫何怕北风寒。


人生之中,严寒与低谷总是难免。然而即便身处其间,亦要保持乐观豁达的心态,积极寻找生活中的美好与希望,勇敢地面对困境,努力地坚守内心的信念。而今又逢大寒,愿我们都能在岁末的寒风中,以积极向上的姿态,去迎接每一个挑战,收获满满的希望与幸福!

编辑:周斌 詹茜卉;本文图片均系AI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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