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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小说:往日的亲情——父亲的家

父亲出生在湖北省新洲仓埠龙王墩的一户破落的富裕人家,今年已经九十四岁了。

从前的龙王墩大夏家据说在远近是相当有名气的,光是民国的时候,就出了湖北省省长夏寿康,国民党中将夏声(安铨)等,更有书香塆子的美称。塆的前面有一条小河,河边有一座小庙,叫龙王墩庙,这座庙其实并不属于塆里的,完全是因为塆里有些名气,所以用了塆里的名字,有借光的意思。


塆里的一幢二层楼的房子,俗称洋房子,是国民党高级将领的宅子,后面是木质结构,被日本人烧为灰烬,只剩下前面石头结构部分,至今仍保持完好。记忆中塆里的其他的民宅也是外面门庭高大、气派非凡,里面雕花精美、天井厢房井然有序。可惜,六七十年代的时候破四旧,家家户户房屋和家具上的那些传奇典故、才子佳人的花雕,一夜之间砍的砍,破的破,烧的烧,破四旧也是真的破得很彻底,都没什么完整的东西幸存下来了。

后来国家经济困难,老百姓种粮食交了公粮,自己却要挨饿,家家老少饭都吃不饱!村民们就要把原本两根并在一起的屋梁取出一根,或者甚至拆掉实木隔墙(老家读音叫"古皮"),换成泥砖,为的是要用上等的木材换几个钱来维持生计。如今很多村民都已搬迁出去了,房子年久失修,到处废墟一片,往日辉煌早已烟消云散。


从家谱看来,父亲(第四十代)的曾太祖父这一代(第三十六代),共兄弟三人,夏宗海(大房),夏宗溶(二房)和夏宗美(三房)。

父亲的曾太祖大伯夏宗海并无记录,估计应是年幼夭折。

父亲的曾太祖二伯夏宗溶,字纳深,号锦波,官从九品,生于嘉庆甲成年。

父亲的曾太祖父夏宗美,字具成,号受山,官从九品,生于道光甲申年。

父亲的曾祖父这一代(第三十七代),有二房的夏永陛,字贞陛,号吉甫,太学生,生于道光丁末年。


所以从这些来看,父亲祖上的家境还算是殷实的,也可以说是体面的人家。但香火却是怎么也旺盛不起来,人丁有些青黄不接,大概是应验了富裕家庭的孩子难养,家族总是没能逃出人丁不旺的命运。父亲是三房这一支的后代,但旧时代讲究传宗接代,又因为男丁难得,所以二房三房一直都是抱过来过继过去的状态,还要顾上长房这一支的香火,很多时候二房的男丁还得同时承担大房这一支的责任。

父亲的祖父夏安怀就是从二房过继来的,生于光绪乙亥年(1875年),光绪壬辰年(1892年)便去世了,年仅17岁。留下父亲的婆婆胡氏,当时年仅18岁,可怜的妇人这样的年轻,便自此过着寡居的生活,担当了家庭的全部责任,两人也并无子女,又嗣子抚夏安全长子,也就是夏安怀弟弟的孩子,所以父亲的婆婆其实也并不是真正血缘上的婆婆。


两家后代就这样抱过来又抱过去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没有了人口红利,所以家势也慢慢走向衰败。

父亲的婆婆胡氏真的是一个传奇的人物。一个年轻的寡妇带着年幼抱养的孩子,守着家里所剩的那点田产和地产,同族的人,其实也是血缘比较亲近的大房一族的人,就像小说或戏曲中描述的那样,想着法子要欺负孤儿寡母,想着法子要抢夺和霸占孤儿寡母的财产。估计矛盾是不可调和,事情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小脚胡氏从此便开始打起了官司的道路。自古至今,衙门朝天开,无钱莫进来。

据说胡氏雇了车夫,雇了洪车(从前比较流行的一种独轮车子),车的一边坐着父亲的婆婆,车的另一边载着父亲婆婆的钱,千辛万苦来到黄卅府,击鼓鸣冤打官司。一来二往,官司打赢了,胡氏也因此名噪一时,方圆好几十里传为佳话。然而钱财自然也一定破费了许多。


母亲在世的时候就曾这样回忆:太婆对我母亲说,全家每个人都享过她的福,只有你(我母亲)没有。由此可以判断,父亲和他的哥哥姐姐妹妹小的时候,生活应该都还过得去,甚至于大妈(婶婶)也得到过太婆的好处,而到我父亲成年的时候,家境应该已经没什么好炫耀的,所以太婆婆才有这样的遗憾,同时也说明父亲的婆婆也是最疼我的父亲的,所以才流露出这样的真情。

父亲的父亲(第三十九代),生在一个大概免强还可以维持的人家,可能是娇惯和疏于管教,家道在他手上也并无发展光大,剩下的财产又基本上处在坐吃山空的状况。我父亲的一个堂姑婆,一个破落的千金小姐,就像小说里常写的那样,嫁给了当时的国民党高将领徐源泉做姨太太,住进徐源泉在仓埠的官邸。父亲的父亲年轻的时候也不愿呆在乡下,大概也没多少东西可以经营的,就到了徐源泉手下当差做事,所幸的是,并没有传出做什么狐假虎威的事来,其实也是非常的难得。


父亲的母亲刘氏,也就是我的婆婆(祖母)了。虽然真的想不起她的容颜,却又似乎依稀记得,也常听哥哥姐姐说到的。老人1965年去世,忌日是农历七月初四,刚好和我的生日在同一天。就像是小说里写的那样,听起来说起来都很有些神奇和巧合,长辈们都说婆婆这是为了让我记着她。真的,每当我过生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印象中朦朦胧胧的婆婆。

到父亲这一代,已经是龙王墩夏氏大房第四十代了,大概是因为家道的没落,家庭人丁有些兴旺起来了,到父亲这一代,一共兄弟姐妹四人。而我的父亲又发扬光大,一共生养了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二个女儿。其中一个女儿,我没见过面的小姐姐,小时候玩水时不小心夭折了。

父亲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妺妹。大伯不知什么原因,甚本上没有在我们夏家祠堂私垫学堂念什么书。父亲小时候据说也是本份忠厚,虽然不再富有,还是一直在私垫学堂念书,直到日本人侵略中国,占领了武汉及周边地区才辍学。差不多也达到了小学文化水平。

共产党来了,全国解放了,人民当家作主了。农村划分成份,塆里的富人太多了,周围村民很多都是塆里富人的佃农。父亲所继承的财产已经微不足道了,最终被定了一个中农成分,是团结的对象。也是世事弄人,家族的衰败也算是破败的刚好是时候,现在想起来,真是虚惊一场,算起来应该是祖上修来的福份。因为父亲有些文化,又写得一手好字,家庭成分虽然不过硬,但还是争取的对象,所以被安排到人民公社的大队做了会计,家里也算过上了几年的平静生活。


可是好景不长,万恶的文化大革命来了,父亲受到了严重的冲击,两个高帽子两个罪名压在我父亲的头上: 一是大队在武汉开了一家帆布加工厂,后来定性为黑帆布加工厂,父亲是工厂的负责人之一,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二是贪污。因为这两项罪名,父亲受到了批判,被开除党籍,和要求退赔赃款,并送进了学习班。

至今我依然还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住的是上下两栋,中间是厢房和天井把两栋房屋连在一起,厢房的隔墙就像古装戏里看到的那样,下半部分由实木木板镶嵌在一起,中间是由万字木条做成窗户,上边的部分则是精美的木质浮雕。上边的那栋房屋属于父亲名下,下边的那橦分在大伯的名下。

因为大伯大妈和堂哥一家那时生活在襄樊,只有堂姐一人和父亲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父亲的母亲当时又还健在,我隐约之中还记得她老人家是住在下面房屋靠南边的房间里,所以一大家人都算是住在一间大屋里。


因为隔三茬五的,常常有人来到家里查父亲的帐,非要找出父亲贪污的证据。我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大队会计,在那个贫穷又落后的年代,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话说,我们就是一个一穷二白的国家,大队里除了穷得叮咚还能有些什么,社员们心中有数,真的没有什么好贪污的。

当然由于阶级斗争的需要,最终父亲还是被定了贪污的罪名,不得不拆了大屋中间的厢房,把整间大屋分成了上下两栋,父亲就把属于自己的房屋里的原本两条的屋梁,要拆下一根出来变卖退赔,我不知道拆了多少,但这无疑对父母亲和全家人,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在经济上,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父亲在学习班的时间没有多久,虽然也吃了不少苦头,似乎倒也并没有平常在报刊小说中控诉的那样血醒,回到生产队后,开始了一个普通农民的生活。因为塆里几乎全都是夏姓人家,同宗同族,又加之民风也算厚道朴实,生产队的社员们也并没有十分为难父亲。父亲是族中大房的后代,辈分自然是最低的了,不过除了同龄人与年长者会直呼父亲的名字以外,年轻一些的人,既使辈分长过三代,一般都在称呼父亲时,在名字后要带一个哥字,邻里亲近一些的,更是称呼“三哥”。尽管如此,父亲的家从此还是进入了空前的困难时期,社会地位也急转直下,有一段时间,父亲也和地富反坏右黑五类一样,只要是开批斗会,父亲便是台上的主角之一。


我的哥哥姐姐,因为家庭成分和父亲的"政治错误",也都剥夺了上高中的机会。父亲的长子,我的大哥年轻时长得高大英俊,身体又强壮又结实,报考空军体验都顺利通过了,可是政审就卡下来。当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真的是他人生最大的梦想,可是因为家庭的出身问题,因为父亲(一个小小的大队会计)的"政治和经济"的错误和问题,最终给大哥和全家留下了极大的遗憾,以至几年后,父亲的长孙出生后,大哥给他儿子起名叫志军,他心中还念念不忘想要做一名革命军人,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解放的时候,我的外祖父就把他积储的一部分银元交给我的父亲母亲保管,是要留给我的表姐,我那没见过面的舅舅的遗腹子女儿,也是外公的唯一的独生孙女和我那可怜一直寡居的舅母。因为看到父亲家的处境和遭遇,就把这笔银元转存在我四姨妈她家,以为放在一个好成分的女儿家会安全一些。谁知等到风声稍稍缓和一些的时候,外祖父想要把他的这笔钱财重新存放在她的长女,我的父母亲家里的时候,我的四姨妈早已已经把那些银元变卖花了个尽光。


相信四姨妈家也是穷得没有办法,才不得已而挪用,当然也可以想象我的外祖父是多么的愤怒。我的母亲和她的几个妹妹们,对这位姨妈虽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可怜只有我那守寡的舅妈,她的眼睛早已哭瞎了,没有一滴眼泪,没有说一句话。所以,也算是因为父亲的在那个非常年代的遭遇,给外公家也间接造成了损失。

记忆中勤劳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外公的长女,母亲年轻时的事情,很少听她说起,只是后来听我姨妈们说,母亲做姑娘的时候,喜欢打牌,长牌麻将样样都会,而且牌打得也很不错,牌瘾又很大,打牌的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常常是外公要差母亲的妹妹们送饭的,母亲没有否认,只是笑笑,应该都是真实的故事。后来农村改革,分田到户,麻将长牌等娱乐活动又都开放了,母亲才又开始玩牌,还带出了一大帮徒子徒孙。不过母亲打牌的爱好,我倒是知道的不多,毕竟那都是她做姑娘时的一种娱乐,又是我离家参加工作后,她在老年的时候的一种消遣。


真正印象中的母亲,其实就是那个年代里,千千万万中国农村妇女中的最最普通形象的缩影,勤劳却又贫穷,艰辛却又善良。

人民公社生产队的社员,婆婆的儿媳妇,父亲的妻子,四个孩子的母亲,堂姐的婶娘。家里人口最多的时候,除了婆婆(祖母)之外,大伯的女儿,大姐金娥跟我们住在一起,自己的姐姐玉娥,大哥友齐,细哥友作和最小的我(友明),再加上父亲母亲,一共八口之家,不要说料理家务,单单是准备一日三餐这么多人的饭菜,就够母亲忙个不停的。


耕种庄稼,最讲究季节,所以便有抢种抢收的说法,农忙的时候,和生产队的其他社员一样,讲的是人定胜天,宣传的是妇女能顶半边天,也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天,天天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

母亲就是这样的乡下妇女,伺候婆婆,生儿育女,勤俭持家,任劳任怨,过着农村乡下人普通又平淡的生活。母亲又是十分能干的,我记忆深刻的是,母亲还很会纺线织布。农闲的时候,虽然在生产队不用起早贪黑,但也是要出工的,而母亲在家的劳作却也总是不分昼夜。那个时候,我们家里有一整套织布的家什,母亲织布也并不是每年都做的。


虽然当地是棉花产区,生产队实际分配给每个家庭的都是有限的,因为这些物质都是战略物品,是要用来备战备荒的,是要用来打倒美帝主义的,是要用来解放全人类的。分到家的有限的棉花经过轧花机处理后,再请塆里的师傅弹棉花,做成了棉条。母亲只要一有空,就坐在她的纺线车前,右手摇着纺车的大轮子,带着左侧的纺线亭子(当地方言的叫法)连续的转动。母亲的左手轻轻的捏着棉条,拇指和食指不停地轻轻来回捻着棉条,控制着喂棉的粗细和均匀。

整个左手同时又不断地由近而远地往复来回轻舞着,把棉条拉成了棉线,转动的亭子又很自然地把拧成的细线,连续地挽在了亭子的上面。纺车的大轮有时会发出吱吱哎哎的叫声,母亲就会在轮子的主轴接触处抹点菜油,不过亭子的转速很快,纺线的时候都会发出那种转动带风的声音,纺线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也是一件很耗时的事情,母亲纺线的时候,嘴里总是在轻轻的念着或是唱着什么,好像大家都习惯了,家里从来都没有人去问她唱或念的是什么,这大概也算是一种劳动的号子吧。


记得我小的时候,晚上也会在母亲纺车的煤油灯旁边做做作业,毕竟那个年代教育都是荒废的,老师布置的作业都很有限,做完作业的我也很早就睡觉了,只有母亲一个人在那里不停地纺着线,也不知道她一直纺线到深更半夜几时几刻。等到棉线准备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一般大概四到五匹布料的材料,又经过浆线,染线,布线等一个又一个的过程,母亲就开始织布了。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织布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母亲坐在织布机上,双手和双脚都是连续保持运动。仔细琢磨起,母亲织布应该是这样的,用左脚踩下左边的踏板,左手同时推开装有像梳子一样的压线木。织布机上的棉线分为上下两层,在布与压线之形成了一个楔形空穴,几乎同时,右手握着的带线梭子就通过这个空穴,摔到左边,左手立刻接住梭子,压线木自然恢复,压紧棉线,右脚踩下右边的踏板,右手推开压线木。


织布机上的两层线上下交叉后,又分开并形成楔形空穴,左手握着的梭子紧接着送到了右手,如此快速的节奏环环相扣,每一个时间点又必须恰到好处。除此之外,织布的过程中,脑子一刻也不能闲着,用什么颜色的线,根据花色什么时候换线,一点也不能错,因为不管那个环节,一旦出错连改正的机会都没有!

在那个物质缺乏,贫穷又落后的岁月里,因为母亲会织布,给全家的冷暖带来了极大的改善,虽然土布看上去没那么漂亮,但全家人的内衣内裤、床单被套、棉衣棉裤的里子,全都是靠母亲织的土布,既健康实惠又舒适耐用,比起其他很多村民家庭的孩子,真的是幸运了很多。甚至于到了七十年代末考上大学,身上还穿着母亲的土布做的衣裳,虽然有几分的不好意思,也免不了有几分的自卑,但我知道,穿在身上的土布,饱含了母亲多少的辛劳,心总是暖暖的。


阴差阳错 考入重点中学

家中的事情,像是亲戚往来,邻里应酬等杂七杂八的,虽然也不算多,却基本上都是母亲在打理,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母亲在有一件事情上的决策,却是完全改变了我整个人生轨迹。大约应该是在我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母亲考虑到家里成分和父亲政治问题,估计让我上高中读书是没有希望的。万一如果初中都上不了,担心孩子出学堂年龄太小,干农活吃不消,所以就想到了一个主意,打算让我留一级。

不像现在的孩子,父母亲什么事情都为小孩子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我们小的那个时候,父母亲只是交待一下,事情还得自己去做。所以开学的时候,我就照着母亲的话对老师说,“老师,我姆妈(当地母亲的称呼)叫我留一级,说是要让我蓄一年长大了,再回到生产队干农活”。我的老师和同学们听了,都乐坏了,很多年后我的那些同学见面了,还笑话我当时说的话。


正是因为小学时留了一级,到我初中毕业的时候,“四人帮”倒台了,刚好赶上高中入学由原来的推荐改为考试入学,我也因此顺利地考上曾经颇有名气的新洲二中——文化大革命前的湖北省重点中学,再后来又顺利考上了大学。所以从这一点来说,母亲原本只是想让孩子在学校多赖一年,来躲避农村劳动的辛苦,却无意间争取到了时间,创造了改变孩子命运的机会。

父亲和母亲在一起过了一辈子,我真的想为他们写几句赞美的话语,可是仔细回想起来,父亲和母亲既没有古代的举案齐眉的和谐,也没有琼瑶小说那样的多情浪漫的感动。也许传统概念的爱情,只是为富人预备和享受的,尘世中老百姓的生活,不管是欢乐或是痛苦,其实都是那么的原始、平淡和乏味,与文学作品中津津乐道的情感,完完全全是天壤之别。尔等像我父母那一代生活在乡下的乡民,谈论爱情真的是一种奢侈,父母唯一拼命的追求,就是孩子们最基本的温饱。


平常父母亲和邻里相处十分的和气,那是因为他们通情达理;对我们几个孩子也不会无端生气(当然小孩子做错了事,也是会有挨打的时候,也是少不了受骂的光景,否则不就是对孩子的溺爱?),因为孩子就是他们的全部;可是父亲母亲他们自己,却也并没有少吵架,客观地说,大部分都是母亲挑起来的,很多时候都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难怪人们常常把夫妻比做冤家,因为是冤家才有了路窄,所以两个人免不了磕磕碰碰。

我又在想,大概是因为两个人之间彼此在乎,又把对方看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总是要求对方更好、更加完美,所以两个人才会时不时的吵吵闹闹,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反倒说明了父母亲两人其实是有感情的,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人们又常常把夫妻叫做老伴,邻里再好,终归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孩子再孝顺,朝夕相处的还是自己的伴侣,不管父母亲怎么吵,我知道其实在他们心中,都装着对方。


我记得2006年我回国探亲的时候,母亲有些不能自理了,主要是父亲默默地毫无怨言地照顾着母亲,母亲也是心中不舍,嘴里不时地唠叨着,“我这个样子,我别自己没死先把你爸累死了”。这就是父母亲之间的那份感情,虽然没有文艺作品中那样感人至深,却又是那样的简单淳朴、实实在在。

父亲应该说是一个言语不多的好好人。这可以从好几个方面看得出来,如果父亲当干部的时候为人行事或是不当或是过分或是太嚣张,我小学的老师修养再好,也难免不在我的背后指指点点,难免不在我这个小学生身上报复一下。而事实上我们的校长陈汉松老师,不管什么时候见到我,总是显得那样的和蔼可亲。做班干部、拿奖状,不仅一样都没有少,而且总能感觉到老师们的关爱,我想这也是老师们对我父亲,一个已经被打倒的人的人品的最好的肯定。


别人眼中的父亲

记得上小学的时间,被同班的一个同学欺负挨打了,后来老师知道了,就把我和那位同学叫到了办公室,对我说:“他刚才怎么打你的,你现在就可以怎么打回去”,老师并没有因为同学是贫农的孩子而偏袒他,也没有因为父亲是"阶级敌人"而打压我。到上初中的时候,学校调来了一位新老师,我还记得他的名字叫黄育文(后来知道他是高中同班同学黄家喜的祖父),因为不是我们班的任课老师,他家离我家又有七八里地,所以并不熟悉。

有一次我到办公室去,黄老师就问其他老师,"这是谁家的伢(方言:小孩子)?",老师就提到父亲的名字,黄老师脱口说出来,“你父亲是个好人!”,所以在我的印象中,父亲虽然是被打倒被批判的阶级敌人,但父亲就是一个好人,最起码也是一个好的阶级敌人。


与外面的人相比,母亲对父亲的态度却是大相径庭的。经常听见夫妻之间称谓“死鬼”,或是“老东西”,虽然不那么好听,却都有亲昵的意思。母亲对父亲的称谓叫“老苕(傻)”,父亲当然并不傻,如果真要说傻,也只能说是父亲太过于厚道。就拿"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件事来说,当时大队在武汉开的帆布加工厂,后来在文化大革命中定性为“黑”帆布加工厂,是走资本主义的。可是大队的干部起码排在父亲前面的有支部书记、副书记、大队长和副大队长吧,"当权派"的帽子要带,也应该是书记大队长们先带,凭什么只有父亲一个人带这顶帽子?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什么事情都自己扛下,成就了别人,却委屈了自己一辈子。


记得小的时候,虽然小麦和水稻是生产队种植的主要作物,可是到了收获的时候,不管收成如何,首先是要无条件完成给国家上缴的公粮。碰到稍微有些风不调雨不顺的时候,分到各家各户的粮食十有八九都是不够的,可以说家家户户都是处于吃不饱的状况。哥哥姐姐正是年轻,又要从事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家里吃饭的问题就是个大问题。父亲有个舅舅,解放前投奔革命,还是父亲的母亲给他准备在路上的盘缠,解放后大小也是个官,在父亲落难的时候,说实在他也没帮上什么忙。

当时父亲的舅母和他的四个表弟妹也在农村,大概是因为忙着闹革命去了,个人的婚姻大事不知不觉也耽误了。他们年龄最大的孩子也不过长我一二岁,家里同样也是有吃不饱的问题,就向父亲提出借粮的事。父母亲为了让我们几个孩子填饱肚子,熬的粥里边一定是要加萝卜和白菜,煮的干饭里面一定是要加萝卜和南瓜。可想而知我的父亲是多么的为难,却又不好意思拒绝,最终还是借了一担粮食给了他年龄相仿的舅舅。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心肠太软,心地太过善良,帮助了别人,却苦了自己一辈子。


七分饱 少年时

父母亲一共养育了我们四个孩子,姐姐四十年代出生的,大哥细哥生于五十年代,最小的我出生在六十年代。到我完全记事的时候,印象最深刻的是,父母亲不管在哪些方面,总是那么的节省,特别是在粮食上。因为填满肚子始终是当时家中的难题,又没有办法去应付,所以父亲母亲平常自己总是舍不得吃。嘴里总是唠叨着,“晴带雨伞,饱带干粮”,意思是有的时候也要为没有的时候考虑和准备,书面语言叫做“未雨绸缪”。因为没有其他的办法,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节约。

对我们几个大小孩子来说,也是父母亲榜样的影响,大家从小也都养成了省吃俭用的习惯,母亲还总是说“吃到七分在(饱)”最好。当地人有一句骂人的话,叫做“苕吃哈胀”,意思是一个苕(傻子)或笨的家伙才会吃到又多又撑又胀。不管哪一种说法,在当时看来,很大的一个原因是要省些粮食。穷人家的孩子懂事的早,家家户户的孩子多么想着要饱饱地吃一顿饭,可是没有一个孩子因为吃不饱跟父母亲无理取闹。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小学的一位黄姓同学因为饥饿,在学校里晕了过去,把老师和同学们都吓坏了。没有想到如今老百姓生活改善了,专家们普通认为“吃到七分饱”,竞成了健康养生的重要秘诀。


不过,一年中最好的日子就是过年了。每到春节来临的时候,哥哥姐姐就忙着做清洁,打阳尘。他们把家里的神案、茶几、太师椅、大桌子等都搬出来,彻彻底底地清洗一遍。经过哥哥姐姐们整理后的家,一下子焕然一新,大门上贴着对联,神案上点着蜡烛,很有过年的喜庆气氛。另一方面,父亲母亲就要忙着准备做吃的东西,自己用石磨磨豆浆打豆腐;自己炸油条、麻花、面窝、红薯元子;自己做鱼丸子、肉丸子、绿豆丸子;自己做腊鱼腊肉;自己做蒸肉、垂鱼和扣肉;自己做*饼杂和**糍粑。

一年到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这样丰盛,而父母的辛苦,让我们这些大孩子、小孩子感受到过年的气氛、过年的欢喜,可以暂时忘记昨天的苦日子,可以全家人其乐融融,快快乐乐,盼望着来年更好一些。


*饼杂:是湖北武汉周边农村的一种加工食品,它是用石磨磨出的黄豆小麦大米混合料浆,在炒锅里烙成一块块薄饼,再卷成在一起切成一寸长的丝,晒干后储藏起来,我们当地叫做饼杂,可以蒸,炒,煮。

**糍粑:也是湖北武汉周边农村的一种加工食品,有些像超市卖的韩国年糕,是将几十斤蒸熟的糯米,倒入大桶中,好几个年青力壮的男子一起,手握着差不多直径约两寸木棒,围着木桶把糯米捣碎捣匀,直到看不见米粒,熟糯米完全融合为一体,然后放在案板上做成圆形或切长条形的糍粑,烧烤煎煮均可。


父母亲在教育和对待孩子方面,感觉也没有特别之处。但却有一个共同的地方,就是不管对哪一个子女,在日常的大小事件上,都是一样的看待,既不偏爱也不偏袒。小的时候只是记得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手心也是肉,手背也是肉”,“坛也是一个口,罐也是一个口”。前一句说法比较普遍,后一句的意思是说,不管粮食多或是少,坛中要装一些,罐中也要装一些,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小的有的,大的也要有的,不能厚此薄彼。

父亲读书不多,母亲除了“中发白东西南北”外,基本上可以说是文盲,可是他们平等对待我们几个孩子的思维,现在想起来都是十分的难得。试想如果家长对一个孩子过分打压,对另一个孩子又过分的呵护,孩子内心必然留下阴影,孩子们之间必然就有隔阂和矛盾。长辈与宠爱的子女之间不一定亲近,而受到不公待遇的孩子,与父母的情感一定会很疏远,到头来没有人是开心的。可惜道理虽然很简单,却并不是每家的长辈都能够做得到。也是父母亲这样看似平常的教育模式,使得全家人都十分和睦亲近,凡事大家理解退让,确实是十分的难得。


大概也是一直受到父母亲的影响,我每次回家探亲,哪怕是一点点小的礼物,送给姐姐和两位哥哥的都是完全一样的。父母亲又特别重视亲情和礼数,从前每次回家探亲,第二天,父母亲都要叫我到姐姐家去,一是去看望姐姐,二是去把姐姐接回家来,父母亲和兄弟姐妹们可以趁机会团聚团聚。用母亲的话说,“她(姐姐)大些,所以你自然应该要先去看她,这是礼数;姐姐回娘家,弟弟要亲自去请去接,也是礼数”。

有一年我们带着孩子一起回老家过年,冬天很冷,碰巧风又很大,吹起来很有些刺骨。那时农村条件差,不像现在家家户户都有车子,可以随便叫侄儿们开车送一下。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只好把孩子留在家里,从新洲县(现在的武汉市新洲区)走到姐姐家的黄陂县(现在的武汉市黄陂区),单程要走十几里路。我带着自己的妻子,不顾恶劣的天气,也要心甘情愿地去姐姐家。


后来妻子还因此病了一场,母亲相信迷信,认为是自家先人吓病了。她就会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枚硬币,虔诚地、小声地问着是太婆或是太爷等等。如果叫到那位先人时硬币刚好站稳了,就断定这病是那位仙人吓出病来的。赶紧趁着黑夜,拿麦穗杆当金条烧给那位先人,求他保佑。是的,父母亲要求我们这样做,即便是自己的亲姐姐,宁愿自己委屈一下,也不能失了礼节。

父母亲对子女要求是如此,其实对他们自己也是如此。母亲有个堂嫂,我称呼她叫方舅母娘。通常这样的关系,只有在母亲回娘家时碰见了,都只是客客气气地打个招呼而已。大概是母亲做姑娘时和这位叔伯舅母比较投缘,所以两家一直都有来往应酬。她家最小的孩子叫小宝,跟我的年龄相仿,每次到外公家去的时候,就会跟他在一起玩耍。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中断了往来,家里在闲谈之中,母亲还极力回忆和反省,是不是自己有什么不当之处。农村谈到来往,就是有来有往,也就是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教育姐姐和两个哥哥的,但我知道从小的时候,他们就一直担当着保护和关心我的责任。姐姐给我做的鞋子,鞋的帮子上总要缝绣上小蝴蝶,为的是看上去漂亮。到姐姐出嫁以后,每次我到她家去的时候,只要有人问她这个细伢(小孩子)是哪个时,她都会笑着回答“是我的细兄弟”,那语气总是亲切的,暖暖的。母亲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豆腐压断桌子脚,赶不到鱼刺吮一吮",意思是做豆腐吃很繁琐,吃鱼就不一样了,简单多了。

受父母亲的影响,家里的人喜欢吃鱼(除了姐姐偏食不吃鱼外),细哥会用旋网和另外一种带有两根竹竿的鱼网捕鱼,在家的时候自然是吃了不少的鱼。后来出去了每次回家探亲,母亲就会担心说在外面没鱼吃,细哥就会拿着鱼网去捕些鱼回来。后来细哥年纪大些不捕鱼了,家里总会记得买鱼回来。再后来,妻子喜欢老家的莲藕炖排骨,不管是到大哥大嫂家,或是到细哥细嫂家,又一定会有家乡的这份特色佳肴。大哥要督促我的学习,也时时处处保护着弟弟们。


外公在的时候,每年初二都是父亲带着我们几个去外祖父家拜年的;外公去世后,就是大哥带着细哥和我去外公家拜年。到了外公家后,舅母娘先会给外甥们端上一碗鸡汤,之后又有丰盛的家宴。记得那时的酒都会煨一下,虽然从来没有喝过,每次闻起来都很香很香。其他的表兄们会说让友明也喝点酒,大哥一定出面说,“他还是个细伢,太小了,不喝不喝”。因为在家里排行最小,除了姐姐和两个哥哥的爱护,便是哥哥姐姐的管束,又天生顺从听话。

到了独立成年之后,居然没有要叛逆解放的心态,也没有要放肆一下的企图。不会抽烟,没有伟人的风范;不喜欢喝酒,缺乏英雄的豪气;不懂得品茶,少了仙翁的儒雅。一直到现在,本地的酒吧表演都没有去过,本地的赌场也没有兴趣,本地的海边天体公园还只在冬天去过。自嘲这一辈子是个父宝男、妈宝男、姐宝男、哥宝男,虽然没有出息,不过也还算多了很多难得的平淡。注定这一辈子就是一杯白开水,虽然平淡无趣,不过也少了许多的困扰。


儿时生活中兄弟姐妹们之间许许多多这样的小事情,在那个年代也许是很自然的,用今天的眼光和价值观来看,那种境界就显得非常的难得和珍贵。而最令我难以忘记和感动的是,小的时候不知是什么原因,有偏食的坏毛病,家里的各种萝卜菜叶等蔬菜我是一概不吃的。能够吃的只有少数几样菜类,如藕、豆类、洋葱、洋苕(土豆),也吃家里自己制作的各种酸菜(腌菜),再或者是用炒菜的汤,倒在碗中拌饭吃。因为粮食紧张,母亲煮的米饭或粥总是要加许多的萝卜瓜菜在里面。印象最深刻的是早上吃的粥,水多米少,还要混进一大堆的蔬菜。

而我不是不懂事,而是因为偏食那些菜怎么也咽不下去,添在碗中粥里的蔬菜,总是一点不少地又放回锅里。哥哥姐姐都已经是生产队的社员了,体力活儿一点也不轻,年轻人正是体力消耗大、需要填饱肚子的时候。可是我的哥哥姐姐们从来没有一丝的冷眼, 没有半句的不满, 没有片语的怨言。后来参加了工作,突然有一天偏食的毛病就没有了,到我完全懂事了的时候,觉得那时怎么那样的太不争气了,怎么就在那个缺衣少粮的时候这样的偏食,至今还觉得对不住哥哥姐姐们的。


不知道父母亲是怎么样教育哥哥姐姐的,但从哥哥姐姐对我的爱护,却也能猜出八九分来。可是父母亲如何教育我,我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到我参加工作以后,每次回家探望父母亲,老人家们总是会说“你就一个姐姐,要多帮帮她”,或是说“你两个哥哥很苦,有机会帮帮他们”。在父母亲看来,不管是男孩或是女孩,不管是排行老大或是老么,他们都希望他们的每一个孩子都过得好好的。

父母说的帮忙,其实都是何其的不易,对我而言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帮助是要有资本的,要有头有脸有地位,而自己天生就没有想做官的那根筋,又没有朝着"为人民服务"的那个方向去努力。甚至在我要离开大学之前,成教学院的院长见到我时,说是恭喜我要出山了,我自己都吃惊和意外,自己居然也是山中之人。我也为自己的迟钝而不可思议,对组织上的考察居然如此浑然不知。在中国没有一官半职,想办个事情真的很难很难,偏偏我又是一个既不愿意给人添麻烦,又不善于求人,还特别好面子。


知道欠了人家的情,终究是没有办法报答的,所以生活在中国这样的现实之中,注定就只能是一个失败者,却也心安理得。可是因为父母的嘱托,因为那份手足亲情,我却又一次又一次丧失了自己,安排侄子们到外企加拿大公司上班,上大学。毕业分配,找工作调动工作,每一件事都很难很棘手,每一次同学朋友都有求必应。生活有很多时候真的是身不由已,套一句“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是违心更是真心,为了一个“情”字,居然又拆了东墙补西墙。虽然是那么的无奈,既便是同学朋友的热心与慷慨,其实心里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的味道。大概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利用了朋友,又无法回报,心中有一种罪恶感吧。而且想说一句感谢的话,嘴里却总也说不出口,只是懂得只要心中有情,就永远懂得感恩。


父亲母亲一辈子清贫,一辈子卑微。可是在父母的心中,父母亲是富足的,在伢们的心中,父母亲是崇高的。父母亲教导子女们相互关爱,盼望着每个人都顺顺利利,可是却从来没有教育孩子们要怎样孝敬父母,从来不向子女们索求什么。


2006年那年,也是母亲在世的最后一年,母亲想自己的细儿子,想得很厉害,以至于每次听到空中飞机的声音,都要问家人是不是友明坐飞机回来了。以前每次打电话,哥哥嫂嫂们考虑到我一个人远在他乡,孤苦伶仃,其实也不容易,不比大家在一起,没事的时候大家拉拉家常,有事的时候大家可以相互帮帮。所以电话中告诉我的都是父亲母亲都很好,一直到现在还是如此,甚至于碰到侄儿侄女接电话,他们也都会说爹(普通话的爷爷)身体很好,叫我放心。

不过那一次大哥实在忍不住,在电话中告诉了我实情。当我见到母亲的时候,母亲真的老了,和从前头脑明白,做事利落的样子,完全是判若两人,心一下又酸又痛,觉得从一开始就亏欠老人家太多太多。想到古人的“父母在,不远行”,说的是男儿尽孝道的基本原则,可是我不但远行了,而且越行越远。又想到农村的习惯,往往是兄长们分家另立门户后,父母亲一般跟着细儿一起的。可是我们家却是我远走他乡,照顾父母亲的责任完全落在了两个哥哥的身上,不禁又是自责又是羞愧。


母亲见到了我,问长又问短,同一个问题,隔着几分钟又要重复问一次,看得出人也是无比的开心。如果要问母亲这辈子对我要求什么的话,大概在老人临终前,让自己的孩子回来看看她,便是她唯一的要求了。而在我看来,与其说是母亲让我回来看看她,不如说是她就是想让我回来,就是想让她好看到自己的细伢们确确实实是好好的。即使是要离开,也要完完全全地放下心来,才可以安安心心地离去。

父母亲就是这样心里想的全都是细伢们,从来没有要求任何回报。“四人帮”垮台之后,党中央拨乱反正,父亲恢复了党籍,在政治上得到了彻底平反,更重要的是父母亲盼望的细伢们的温饱问题都得到了解决,各家的生活都有了很大的改善。大哥一家搬到了仓埠镇,细哥一家搬到了周铺街,姐一家过得也还算好,对于像我父母亲这些经历了政治动荡,又饱受自然灾害之苦的一代来说,真的是太满足了。


父亲母亲真的没有要求细伢们什么,也没有教导子女们要孝顺什么。可是父母亲的细伢们,虽然都不富有,又都还要为生活奔波,但心里却都装着自己的父亲母亲。

母亲去世以后,原本父亲住在大哥家的,可是大哥不幸被一场车祸夺走了生命,细哥担心父亲生活在原来的环境中伤心难过,就主动把父亲接到周铺的家中。只是细哥还在我的同学的单位上班,好在父亲虽然九十多岁了,都还行动自如,都还能自己打理一切。不过细哥细嫂周末都一定会买些菜回来的,陪陪老人家。大嫂也时常要接父亲去住几天,虽然父亲总是推托不去,最后还是被自己的长孙拉到车上,到仓埠去吃个饭。最差的是我,只能时不时地打个电话,可惜我又不会说些亲昵的话,不过一声问候,感觉父亲总是开心不已。


如今父亲已是九十四岁的高龄了,父亲的家也更大了,父母亲的重孙辈都已经一大串,最长的都参加了工作,父亲还能一一叫出名字来。在父亲看来,一大家人依然和和睦睦,正是父亲最引以为自豪的地方,也难怪微笑总是挂在父亲的脸上。

母亲生前的全部就是要维护这个家,记得分家的时候,母亲是多么的不情愿,多么的舍不得,后来母亲看到自己的孩子们虽然不吃一口锅里的饭,但依然是彼此关心,相互关照,心里才踏实下来。如今父母亲的孙子辈们又继续传承了这样的模式,从我列席他(她)们的微信群中,看到他们之间的亲密,看到他们对待他们父母和祖父亲的孝心。一个关于亲情这样简单的故事,又一代代这样自然而然地重复着。


父亲的家平凡又普通,父亲母亲的一辈子普通又平凡。没有土豪大亨们的气派,没有权贵官僚们的荣耀。但是,和天下所有慈祥善良的父母亲一样,父母亲用心力营造的家里的那份温馨和亲情,其实就是一份最珍贵的财富,父母亲言传身教,努力传递的那份爱心和真诚,其实就是人生最强大的权柄。

后记

"伟人"的传记,不乏有名气的作家"拍马"。"名人"的传记,不缺有名气的作家"吹牛"。普通的老百姓的啊,平凡又朴质,简单又真实,可是又有谁真正在意呢?!


一直考虑要写这篇自传体的杂文,多少次的畏难情绪,多少次的努力和坚持,断断续续的总算完成了。普通老百姓的自传,只有靠我们老百姓自己写!所以这篇文章不仅是为我年迈的父亲而作的,为我去世的母亲而作的,为父亲的所有家人和亲友而作的,也是为千千万万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而作的。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中国人民推翻了黑暗的旧时代,建立了新社会,又走上了经济社会和物质社会。人类社会的快速进步,不断追求名利和成功已是现代社会的共识,可是请不要让亲情与我们渐行渐远。因为在生活中,亲情曾经激起的那朵无名的小浪花,虽然永远也不可能重复,却总是那样的刻骨铭心,注定是人生从今往后的一个梦想、一个奢望,一个寄托......


作者介绍

荷莲耦园夏友明,湖北武汉人,曾任教于位于四川的西南科技大学,材料工程专业。青年时期对文学诗词略有喜爱,主要是自娱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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